第294章(1 / 1)

韩非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通为何当日自己眼睁睁看着葬身江河鱼腹的上官,今日却又忽然凭空冒了出来!

而他的父亲韩守邺此时却明白了,自己的蠢货儿子中了齐敬臣的圈套――他根本就没死,却如同一只蛰伏在暗处的虎狼,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就要扑上来撕咬人的喉咙、将人一丝血肉也不剩地拆吃入腹!

他们中计了!

韩守邺心中一时大恸,继而生出慌乱之感――如今山下已无兵戈之声,可见他的人已经被降服,齐敬臣不到最后一刻决不会现身,而他现在露面了,是因为他已经拿准自己要赢了么?

千思万绪一时涌上心头,令韩守邺也有些招架不住,他身子一晃,连忙以剑撑地佯作强硬之态,而此时却听自己身后的天子朗声而笑,他扭头看向萧子桁,他的外甥眼中正冒着极亮的光,好像亢奋已极,对他说:“舅舅,你输了。”

不是申斥、不是威胁,仅仅是陈述。

却令韩守邺如遭重击。

他尚且未及反应,紧接着便又听见萧子桁肃声对齐婴说:“爱卿来得好!还不速速将韩家逆臣给朕拿下!”

天子话音刚落,山间众人便见他们名满天下的左相轻轻招了招手,刹时静默了的山间便重新响彻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无数的火把攒动起来,从四面八方向着韩守邺和韩非从所在的方向而来!

韩非从大惊失色,立刻捡起方才丢了的剑护卫在父亲身前,同时大声喝令手下兵将上前迎战。

他一把扶住急怒攻心、已经有些站立不稳的父亲,额头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急声问:“父亲!齐敬臣来者不善,我们恐怕是中计了!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韩守邺气得简直恨不得将韩非从捅出几个血窟窿!

他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大骂道:“怎么办!怎么办!不成器的东西!坏了你老子的大事!”

韩非从被一掌打翻在地,因自知办事不力故也不敢还口,只瑟缩地又赶紧爬了起来,再次扶住步伐不稳的父亲,说:“父亲,我们先走吧,儿子护着您离开淆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虽败却可图谋以后,只要留住性命,不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这道理十分确然,然而韩守邺却知道……他跑不了了。

齐婴是什么样的人?其貌也君子,其心也修罗……他不仅谋略深远,手段也凌厉,远不像看起来那般是个翩翩贵公子,这该死的文臣比久经沙场的武官还要心狠手辣,今日他已经露出了獠牙,就绝不可能放他逃出生天!

一切都已经完了。

韩守邺看着自己身前的士兵一个一个倒下,眼中不禁浮现越来越浓稠的悲哀之色,同时也有不解和不甘――他明明早已排查过江左境内所有兵马的调动,没有一支军队的动向在他的预计之外,齐敬臣就算再有本事,总不可能凭空变出人来为他打仗卖命,这忽然多出的兵马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就在他最疑惑的时候,他看见重重的兵马背后,齐婴身边忽而多出了两个身影。

……都是他的老相识,甚至都与他血脉相连。

一个是他的亲弟弟,韩守正。

另一个则是他的亲侄子,韩非池。

兵戈起时,其声如雷。

齐婴负手看着韩守邺一方的兵马即将死伤殆尽,神情却无悲无喜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垂目看着一盘与他无关的棋局一步一步推演着,仅此而已。

他大病初愈,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夜风吹时还咳嗽了起来,他身旁的韩非池见状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在他身边忧心忡忡地问:“二哥?”

齐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这时韩守邺仍在负隅顽抗,但身边的将士已所剩无几,他仰天大笑、神情已有些疯癫,看着站在齐婴身边的韩守正和韩非池大骂曰:“家门不幸!出此孽根!枉我一心为韩氏一族浴血舍生,尔等却在身后蝇营狗苟坏我大事!孽障!孽障!”

他实在气急了,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让自己功亏一篑的敌人竟然就在家门之内,激愤之下不禁喷出一口鲜血,随即似心神大伤,立刻便倒在了地上站立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真的有点难写,所以写得很慢(不要为自己能力有限找借口了喂!

难为大家等更了呜呜…我估计3月上旬就能正文完结的!

第207章 落定(3)

他儿子韩非从一边奋力搏杀一边弯下身子去搀他父亲,后也气急败坏地隔着人群指着韩非池的鼻子说:“仲衡你是糊涂了不成!竟宁愿去帮一个外人!齐敬臣不是你亲哥哥!你姓韩!一辈子都姓韩!”

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像是飞禽走兽死前最后的悲鸣,凄厉极了,然而落在韩非池耳里时却并未激起他的什么反应。他只是冷眼看着自己的伯父和堂兄一步步被逼入死地,眼中几无悲哀之色,徒有漠然罢了。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绪却有些游离,竟在此时回忆起了历历往事。

他想起自己幼年时读书,过目不忘阅之成诵,家里的长辈们都很金贵他,称他是百年不遇的神童,若假以时日定能成其大才,说不准比齐家那个赫赫有名的二公子还要成器。

那时齐婴已经在世家间享有盛誉,连一向眼高于顶、对后生十分严厉的翰林大儒王清王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逢人就要夸赞齐二公子的才学是多么扎实、文章是多么漂亮。韩非池那时不服,心想他也并无什么了不起,心中总存着要与齐二公子一较高下的念头。

他的机会出现在庆华六年,那一年,是十四岁的齐婴应春闱、点榜眼,开江左文治之先河的一年。

齐家的长辈都很欢欣,当时的左相齐璋还在齐氏本家大摆宴席,邀请众世家宾朋到府上做客,韩非池也同自家的长辈一道过去了,并在宴席上再次见到了那位盛名远扬的齐二公子。

他看着他被所有人簇拥着、赞美着,心中难免会有些不平――他也是赫赫有名的小神童,怎么今日却没有人来夸赞他呢?韩非池很不忿,于是便当众挑衅起来,请齐二公子同他比试比试,无论是诵书、是诗赋、还是品评文章,他都愿应战。

然而即便他心比天高,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稚子,还未过十一的生辰呢,倘若齐婴与他比诗比文,他定然会输得很难看,韩非池的哥哥韩非誉怕自家弟弟丢人,当时还在他身边一直试图拉他,无奈那时他情绪上来了,谁劝都不听,非要齐婴同他比。

结果齐二公子当时笑了笑,十分平和地对他说:“好,那就比诵吧。”

背诵可是韩非池的长项,他一听齐婴说要比这个,心中真是得意极了,想着定要赢了他、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才是最好的,自己才是世家中最不同凡响的神童。

后来他果然赢了――他和齐婴一同看了一段秦史,一炷香的时辰为限,他铆足了力气去准备,最后背出的段落比齐婴更长,在众目睽睽之下赢了。

他很得意,想看齐婴丧气,不料他却笑意温和,对他说:“早听闻仲衡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日所成定在我之上。”

……他完全没有生气,反而很真心地赞美他。

那一刻齐家的夜宴上一团和气,所有人都笑意吟吟,韩非池也终于如愿再次找回了对自己的夸赞之声,但他却不知为何自己心中并不快活,直到后来他才听自己的哥哥说,齐二公子八岁就能记诵全本秦史,那天他其实是让着他的。

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却在幼年的韩非池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并不是因为他生气自己其实输了,也不是因为记恨齐婴没有认真和自己比试……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很幼稚,眼中只有小小的胜负,总比不上齐二公子的旷达朗阔。

韩非池小时候是个事事要尖的性子,大约是因为从小就被捧得太高,总容不得自己输,因此就连这个旷达朗阔他也要和齐婴比一比,心中立志要比他更豁达、比他更大度、比他更不在意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