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还是很严厉,不知道李存根怎么跟她说的,动手倒是少了,一看陈娇啥啥不会,哎哟连天的,没差嘴上直喊买回来个笨媳妇。陈娇也委屈,她从来没干过这些事,娇生惯养,手上的肌肤很是细腻,哪里会农活。
这几天花儿一回来先不写作业,帮着陈娇弄完阿妈的事儿再忙自己的。陈娇原本一点不想搭理这家任何一个人的,可是花儿本来不碍着她什么,人又小又勤快,老实得很帮她干这干那,弄得陈娇很是矛盾。
她自认自己素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欠一个小孩子人情心安理得绝对做不到,于是花儿有不会的数学题的时候就指导她几句。花儿慢慢不怕她了,还会主动上来问题,又问她北京怎么样,那股好奇劲儿向往劲感染了陈娇,到嘴边的讽刺嘲笑就说不出口。
花儿人生的娇小,十二岁了还没发育,脸色黄黄的,是他们这里泥巴地的颜色,“我们之前一个老师就是北京来的,长的可好看了。”仔细看陈娇一眼,小声笑道:“不过没阿姐你好看。她教我们唱歌,带我们去后山画画,说是什么写生来着,跟我们说北京的房子有我们大山那么高那么大,北京从来没有漆黑的时候,一到晚上街上的彩灯霓虹全亮起来,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她叫我们都好好学习,以后有机会去大城市,城市里的生活跟我们这里是两个世界,阿姐,我好想去看看。”
陈娇不以为意,“想去就去,等你长大了,才知道咱们国家有多大呢。”
“阿爹之前就是跟一个叔叔出门做生意,被骗光了钱,回来就气病了,吃了好多药都没救回来。”花儿神色黯然下来,“阿妈跟哥哥都不喜欢外面,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
陈娇剥豆子的动作一顿,“哪里的世界都复杂,凡事多长个心眼就是了。”然后想到自己的倒霉经历,无声叹气,“你们那个老师教你们什么啊?是北京人吗?”
“我不知道,杜老师只待了两个月就走了。我们学校的老师换的可快了,我知道他们都觉得我们这里不好。我觉得我家还挺好的,阿妈和哥哥都很勤快,每天都有饭吃。我们班上一个同学在学校从来不吃饭,因为他家穷,没有多余的粮食给他带着。我们吃饭的时候他就跑去河边喝冷水,大家经常分东西给他吃,我有时候也多带一个洋芋给他。”
陈娇蹙蹙眉,这个地方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落后贫穷,当地人还目光短浅,宁愿穷死在山里也不愿意踏出去一步,越穷越封闭,越封闭越穷。
李存根推开门看见陈娇和花儿堆在一起嘀嘀咕咕小声说话,他放下锄头,喊阿娇出门。花儿在后头跟着,陈娇不明所以,“你拉我干什么?”她豆子还没剥完呢,阿妈够嫌弃她了,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一个城里人被乡下人看扁也够憋屈了。
李存根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容她抽出去,还晃了晃,不好意思看她似的,“不耽搁工夫的,马上就好了。”
陈娇站在树下,双手搭成一个小帐篷遮在眼睛上,惊奇地看着树上的李存根。一根笔直笔直的大树,她几乎没看清他就已经爬上去了,还稳稳当当攀在上面,空出来一只手摘树上的东西。
花儿和几个小孩子在地下捡,陈娇看着手上黑乎乎、奇形怪状的东西,“这能吃?”
他双腿夹着树,天生生在树上一样纹丝不动,身子探出去老远,长手一勾,折断一大根树枝扔给花儿。转头看陈娇,那笑着的模样有点想要夸奖又明知不会有的含蓄,陈娇低着头故意当没看见。他又哼哧哼哧下来了,简直像个猴子,手上抓了一大把,在衣服上擦了擦,挑出最饱满的递给她,眼睛里带着跟小孩子分享糖果时纯粹的喜悦,“阿娇,你吃。”
“阿姐,这个叫拐子儿,可甜了。”花儿往嘴里塞了一大把,吃得倍儿甜。
陈娇撇撇嘴,推开李存根的手像是不能容忍小孩子胡闹,他也不强求,自己摘了一个吃了。三个人手上拿了一大把拐子儿,爬上一个小山坡走到一座泥筑的小房子前。
屋里走出来个人,穿着汗水浸黄的背心,肩上披了一见外衣,手上拿着烟锅抽了两口,跟李存根用方言交谈着。说着话朝陈娇这里看了几眼,笑着拍了拍李存根的肩膀,他也转过脸来,满眼都是她,温暖且满足的神情。
陈娇心里一嗤,扭开脸,一个女人从屋里出来,打开旁边的羊圈,牵了一只羊交给李存根。叽里呱啦说话,还上来摸了一把陈娇的脸,把陈娇吓了一跳,对方笑得好大声。
回家的路上,花儿拉着绳子,那山羊边走边吃草,她也宝贝似的将就着。慢慢就跟后面两人拉开距离,李存根牵着陈娇的手,“你身子不好,那只羊刚生产,奶水足的很,你每天喝一碗很快身体就好了。”
陈娇不知怎么心里特别烦躁,甩开他的手,“谁稀罕啊,膻死了。”
阿妈见他们牵了一头羊回来,惊讶的很,招过去李存根问他怎么回事。陈娇就感觉阿妈朝她看了一眼,嘟嘟囔囔抱怨了几句,到底把羊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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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望
阿妈连声叹气,一天没正眼看人,拿东西摔摔打打,看见陈娇站在门前,出去的时候不喊也不让,撞到她身上。院坝边上有一块小菜地,翻地的时候自言自语半下午。陈娇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农村女人吵架骂街,真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无法想象,今天好像看到现场直播似的。
知道阿妈在生气,李存根牵了一只山羊回来,隔天好像拿钱出去了,还提了一筐鸡蛋。阿妈当时就在说日子这样没算计过下去家里撑不住,还有哪里的帐、谁家的债没平怎么的,家里好些地方要花钱。
女人不自在的时候最喜欢为难其他女人,陈娇心里透亮,那些小动作都是针对她,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也不是没有见过。
开始挺生气的,她想只要还在这个家一天,就永远没办法跟他们共情,体会不到一个农村家庭的难处。可是这些天跟花儿之间的那些交流,浮上心头,突然就没了跟阿妈计较的心思。当然不是同情他们,毕竟只要放她回去,多少钱没有,他们自己死脑筋不开通。
阿妈感觉年纪应该五十左右了,脸色蜡黄,脸上铺满皱纹像秋天干掉的树皮。大半辈子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含辛茹苦,这样的人生能指望她多开朗乐观,视线永远只看得见家里那点鸡毛蒜皮。陈娇不想跟她对着干,她要尽可能远离这个让人窒息的环境,她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阿妈那样,简直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那些事情是李存根自己愿意的,她从来没指望他们能真的对她好,付出多少关她什么事?陈娇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心软。好在阿妈虽然看不惯,也没有趁机对她怎么样,陈娇躲开了,眼不见也算了。
晚上吃完饭,花儿拿着一根花绳编手链,陈娇没事干就看着她。阿妈收拾了桌子进厨房去洗碗了,李存根左右看了看,也跟了进去。夜凉如水,夏夜里的蝉鸣蛙叫远远的隔了一层砂纸似的传过来,力量衰弱。陈娇靠柱子坐着,离厨房不远,隐约听到一点声音。
两个人先商量了一下家里的地,哪块地该下种了,哪里的豆子该收了,或者哪里的山头可以砍柴了。阿妈年纪大了,很多时候就等儿子拿主意,家庭的担子正在渐渐移交的过程中,或许母子俩都还没发现。
安静了一会儿,伴随着刷锅的声音,阿妈道:“东西都给你达叔送去了,没说什么吧?”
“没有,叫我好好养着,到时候牵去配种,分给他们一头羊就成。”
“又欠人情了,你自己琢磨,咱家那点东西抵不抵得上一头母羊。拿人家手软,人情债最难还,人家都帮家里多少次了。”
“都是邻里街坊,我跟达叔说好了,年后他家翻修房子,我去帮忙。”
“家里的地咋办,是让我一个人管一大片呢,还是花儿也撇下学习下地,或者你那个干都不会的媳妇。你就知道说好了,吃力不讨好,要我说还是把羊给人家还回去。”
李存根低着头,拨弄火钳把灶门前的散灰扒拉成一堆,在昏黄的灯光下坚毅的脸庞退去了些许少年的影子,“咱们家人是少些,以后就多了,阿娇身子不好,怎么添人口?这些事我都算计着,别操心。”
“我也不想操心,你爹走得早,我要不操心有你们几个今天呢。”阿妈哼哼着,火气上了脸,“你简直给她迷得不像样子,城里女娃就那好?我宁愿你像之前打死不肯买媳妇呢。这倒好,为她一个,家里这窟窿越来越大。”
李存根想反驳的,抬头一见阿妈鬓边雪白的头发,他也不是不懂事不孝顺,阿妈固执是因为苦日子过太多太久。他抓了一把头发,带点赌气,“一头羊嘛,不至于吃不上饭。阿娇是买来的,但她是我媳妇,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不是牲口。我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不能给,凭什么把人留下来。”
“就你理由山大,你瞅这周围,谁家把个买来的媳妇供起来。”
“所以都想往外跑呢……”本来还想劝劝阿妈不要对阿娇意见那么大,想想阿妈因为阿爹对城里人的偏见,还是不说了。
陈娇一直听着,李存根最后那一句真有点触动到她了。一个山里人,学历不高见识浅,想法却很不错。可他既然这么想,干嘛不娶个能干的媳妇一起撑门户。她哼了一声,扭开头看见花儿直盯着她脸上看,陈娇摸摸脸,莫名,“你看我做什么?”
花儿小声道:“阿姐,哥哥很喜欢你。”
可是他的喜欢把她困在地狱,倏忽心里涌上一股烦躁,陈娇暴躁讽刺道:“换了谁都会喜欢吧,我又不是白送的,花了你家大几千呢。”
“不是的,之前也有人来过,但是哥哥一直都不要。为这个事家里还吵了一架,舅舅来才劝哥哥买了你的。”花儿小声说着悄悄话,“阿姐你也喜欢一下哥哥吧,我哥哥真的很好,小时候阿妈忙,哥哥就背着我看田放牛,满山跑。他学习很好的,因为家里太穷了才没读下去,当时老师来劝,说什么都不松口,可我看见他在屋后面悄悄哭了好久,小时候用过的那些书现在还好好放在阁楼上。”花儿小小的脸充满了孺慕依恋,其实早两年家里也没钱供她上学,是哥哥一直坚持一定要把她供出来,“我家现在还不好,可是我会好好读书考大学,给家里挣钱,哥哥也会努力。他经常跟我说日子会好起来,我们家也能修两层的楼房,每年都给阿姐你买新衣服,买一头大黄牛,一起去赶集。”
花儿小小年纪,贫穷的生活打磨出一幅敏感的小心肠。自从阿姐来了她家,哥哥脸上笑容多了,家里家外的活计全揽过去,即使不爱说话,再累也看得出来他挺开心,任劳任怨干劲十足,奔着好日子去。花儿心疼哥哥,想让他一直开心。她也隐约有点明白,哥哥那些积极的变化都是因为阿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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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们讲一个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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