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太子,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眼眶赤红,正压在一名面色绯红的秀美少年郎身上,一手拽着那少年郎的一缕长发,一手压着他的后背,将人制得动弹不得,只能时不时抽动两下。
两人俱是赤身裸体的样子,周边散着乱七八糟的衣物,狼藉一片。
赵义显看见那名少年郎的样子,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头动,气得身子一软,差点栽倒过去。
“大家!”
随行的内侍吓得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人扶住。
赵义显怒极,顾不得眼前那一阵晕眩,跌跌撞撞上前,照着赵怀悯的脸上便是一记耳光。
赵怀悯被打得跌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这才让混沌一片的脑子清醒过来。
他捂着被打的半边脸,一抬头见到父亲气得发紫的脸,登时吓去了魂,哆哆嗦嗦捡起一件外裳,胡乱披在身上,问:“阿父、阿父怎么来了?儿、儿未远迎”
“你哪里还有工夫迎朕!”赵义显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抖地指着旁边瑟缩在衣物堆里的阿弥,“朕不来还不知道,你如今真是长本事了,学起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人,养起娈童来了,哪还有点东宫储君的样子!难怪外头都传你荒唐!”
赵怀悯已经出了满身冷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认错:“阿父,是我糊涂,是我糊涂!”
赵义显难得如此动怒,一句也听不进,挥手让大监带人到西北面的各院落、宫殿中去:“都给朕看看清楚,他到底在这东宫中养了多少这样见不得光的东西!”
大监留下两名内侍将他扶到榻边暂坐,自己则忙不迭带人去查看。
东宫的下人知道瞒不住,也不敢轻举妄动,连上来服侍赵怀悯更衣的都没有。
不一会儿,崔桐玉终于也从淑景殿赶了回来,一见承恩殿里狼藉一片的情形,和瑟缩在角落里的阿弥,便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在门外深深地呼吸几下,稳住心神,这才从容地跨进去,行到赵怀悯的身边,先给他将身上凌乱的衣衫整理好,又示意旁人将屋里散落的东西收拾干净,这才跟着跪在一旁,冲半倚着的赵义显叩头:“陛下,儿媳有错,求陛下责罚。”
原本乱七八糟的屋子终于整洁了些,让赵义显激烈的情绪也有所缓和。
未待他开口,方才带着人出去的中御大监已回来了,战战兢兢地回:“大家,西面的几座院落中,还住着几人几人……”
他说的“几人”,自然是指男人。
赵义显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腾的一下窜上来,忍不住摸到手边的一件物什便砸了出去。
“混账!”
是一只铜香炉,落在地上,炉盖滚到一边,一抔香灰纷纷扬扬飘散开,惹得人呛咳不已。
豢养娈童,若放在寻常的达官贵人家中,虽说难听了些,却到底不会酿成大祸。
可放在东宫,却着实说不过去。
储君乃国本,本就应当行端立正,若非为延续血脉,身边姬妾太多都会引起朝臣非议,更何况豢养男宠?
赵义显气不过,转头看见方才那名少年郎还没走,立刻颤巍巍指着,道:“来人,将这见不得光的玩意儿拖下去打死了事!”
赵怀悯此刻浑浑噩噩,一点没了平日里谨慎稳重的样子,眼看近来一直放在心头上的爱宠要被打死,忍不住想要求情,却被身边的崔桐玉拉了下袖子。
他顿时后背一凉,清醒过来,再不吭一声。
只听身边的崔桐玉又冲赵义显磕了一头,扬声道:“陛下,儿媳是东宫内廷之主,未曾打理好东宫事务,纵容太子享乐,有罪;近来太子协理政务,劳心劳力,儿媳未能为太子分忧,照料好太子,有罪;方才太子在宴上因疲乏而心神恍惚,神志不清,儿媳未及时备好醒酒汤,让太子歇下,亦有罪。一切都是儿媳处事不周,请陛下责罚。”
她一番话,既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同时,又不动声色地提醒赵义显,赵怀悯今夜的行径十分异常,并非出自他的本心。
果然,听完这几句话,赵义显原本直冲头顶的怒意终于被理智稍稍拉回笼来,沉声道:“好了,阿玉,你是有错,但这些事,也不能都怪你。”
第78章 孤注 我不是当年的阿父。
赵义显从前不大管束赵怀悯, 只要他不把私底下的事情闹到御史台,便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崔桐玉这个儿媳, 他一向十分满意, 进退有度, 处事周全,帮太子圆了大小许多事,有当年沈皇后的能耐,却无沈皇后的高傲心气, 在宗亲、朝臣中都颇有名声。
今日闹成这样,自然不能全怪崔桐玉。
他只是实在没料到, 儿子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搞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又摸到手边的一只茶碗丢出去。
“怨你!身为太子,私德败坏!朕平日待你不够好吗?你看看你在朝中动的那些手脚, 若不是朕给你兜底, 御史台那些人参你的奏疏早就堆得如骊山一般高了!”
茶碗砸到赵怀悯的额头上, 刺破了他的皮肤, 汩汩的鲜血流淌下来。
赵怀悯面如土色, 一边暗自咬牙,恨毒了在背后给他使绊子的人, 一边以头抢地, 呼道:“阿父, 都是儿的错。儿自知资质平平, 难企阿父与诸位朝臣对储君的期望,这两年始终心中郁结,难以纾解, 这才、这才误入歧途……如今被阿父点醒,悔不当初,求阿父责罚!”
最后那句话,他本想说的是“恕罪”,可话到嘴边,身旁的崔桐玉忽然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让他背后一个激灵,在话要出口之前打了个轮回,从“恕罪”变为“责罚”。
父亲秉性软弱,尤其对他这个嫡长子,更是难以狠下心来。若他一味求饶,也许不会有效,但若自请责罚,兴许会引来几分恻隐之心。
果然,赵义显听了他这话,倒没再责骂,而是眯着眼在跪着的两人身上来回望了一眼。
然而,到底被气急了,也不会轻易饶过。
“这几日,太子就留在东宫,哪儿也不要去了。”他喘着气,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一步步往外行去,临到要出殿时,又转过头来,厉声道,“给朕把你这乌糟糟的地方清理干净!”
赵怀悯应“喏”,始终不敢从地上起来。
赵义显不想再看,下了石阶,吃力地登上步辇,捧着暖炉便沉着脸闭目坐定。
抬着步辇的内侍们大气也不敢出,行出去的步子比往日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惹怒皇帝。
方才,坐在殿内的人不知晓,他们守在外面,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十几岁的清秀小郎君就那样被拖出去打死了。
那张白皙俊俏的脸庞映在月光底下,比墙头薄薄的积雪还要瘆人。
皇帝始终闭着的眼终于在过了武德门,重回太极宫的时候重新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