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夏王落座。
“请皇祖母直言。”
昨夜长信殿之变,萧简又岂会听不出端倪,太后这是见风起舵。
懿荣年太后道:“昨夜皇帝之举,意在,”微微一顿,脸色沉凝,“废黜东宫,另立贤君。”
萧简语气淡漠无痕:“铁衣卫撤离,父皇便坐不住了。”
“只是他相中的贤君是萧十。”太后似笑,却冷,“灼灼星子,天降帝星,皇帝信奉了二十年的预言,一朝颠覆,只是因为容九,如今的殁王妃。”
自百花诞,那女子淌了天家的水,从此,波涛汹涌,便再无安宁。
归根结底,竟是一场红颜乱。
太后嗤嗤冷笑,嘲讽。
萧简沉声,忽然开口,冷冰冰的:“她只是个女子。”
语气,显而易见的维护。可不就是红颜祸水。
太后睃着萧简沉沉的眼,反笑:“只是一个女子?哼,”她重重冷哼,眼里,阴沉覆盖,“连你也丢魂失魄的女子,有多不简单,你比我清楚。”语气,骤然沉冷,凝重,“况且帝王燕选了她。”
萧简大惊。
世人皆知,帝王燕乃太子良娣。
“惊讶?”年太后沉声,“天下都道容繁华是天定凤女,一个无妄禅师又怎么逃得过皇帝千万双眼睛。市井早就有传闻,得九者,掌天下风云,那不是空穴来风,是皇帝放出去的消息,他按兵不动,甚至拱手放权,从皇帝斗不过容家那只狐狸便早有了打算,萧殁早成了皇帝的贤君之选,那把龙椅,皇帝已经让了一半给萧殁,他的一壶芜子汤,只是不想多年后,容家变成第二个外戚专权的文家。”
帝王家,这阴谋阳明总是层出不穷,谁都是个中好手,年太后在这宫中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又岂是泛泛之人。这帝王燕之乱,帝王之争,又怎会逃出了她一双眼。
惠帝啊,早便开始让权了。
萧简听着,眸中毫无起伏,若置身事外,目下无尘:“皇祖母,这天下江山谁来掌,非儿臣能指点。”
太后眸子一冷:“哀家要你去争那另半边龙椅。”
萧简不言,端着茶杯,慢饮。
太后言语急切了不少:“你有兵权,有富可敌国的年家,你贵为前皇后之子,那个资格,你有。”
萧简沉吟,耳边忽然响着昭明的话:
若有朝一日,你对上她,奉劝一句,退……
萧简抬眸:“有人奉劝儿臣,若有那一日,”眼神交错间,全是坚定,“退。”
这个皇位,他竟如此轻而易举地放手,太后怒喝:“你身在天家,又岂能独善其身,你将你死去的母后置于何地?你将年家置于何地?”
年氏懿荣太后,帝位她要争,那是她年家的百年权贵。而他萧简,流了一半年家的血。
争,不争,早就由不得他了。
萧简缓缓冷笑,皱起的眉并无松动,他说:“皇权,并非儿臣所想。”终究是不愿对上她,不愿与她兵戎相见……
太后反问:“你想要什么?”冷笑,直言,“容九?”
萧简骤然抬眸,惊愕,却始终没有否认。
原来,谁都看出来了,夏王萧简的一腔情深。
他轻声苦笑。
那个女子……太后轻叹:“简儿,记着,那个位子,不仅是权利,也是筹码。”
一言,剖开了那个叫做的东西。
萧简沉默,若有所思。
红颜,祸水;江山,美人;谁又主得了个中沉浮,心之所向,总是无奈多的,谁会被蒙了眼……
将近午时,长信殿中,摆起了午宴,始终,未动分毫。
“小十到哪了?”
成公公回道:“这会儿,快到相府了吧。”上前,布菜,又说,“东宫的马车也出宫了。”
东宫赶着椒兰殿的步子去相府,此番,怎会太平。
惠帝沉沉冷笑:“朕这个太子,心太大,容了天下,便宽了,难收了。”脸色一红,“咳咳咳咳咳……”
成公公赶忙上前顺气,倒了杯茶,小心伺候着:“这都几天了,皇上这咳嗽的毛病也不见好。”苦口婆心地征询,“皇上,宣御医吧。”
惠帝摆摆手,两鬓尽白,显得老态:“皇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长信殿,盼着朕三长两短的人太多。”
成公公听着,不由得苦叹,为君者,多数悲凉。
惠帝似乎怔忡,喃喃自语似的:“朕的母亲,朕的妻子,儿子,眼睛都利着呢,昨夜,长信殿外怕是不少他们的眼睛吧,这会儿,景仁殿,怡和殿,恐怕都没有安生。”
帝王之家,情,总是薄凉,隔着肚皮,彼此计算,谋划,累人,只是那是生存法则。
成公公沉默了好一会儿,上前,给惠帝递了杯子,平常的语气:“这东宫的主子,皇上要换了吗?”
惠帝接过杯子,轻抿了一口:“成德,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成公公怅然:“三十了,老奴刚跟着皇上那会儿,皇上还只是皇子。”
惠帝沉默着,长叹:“三十年啊。”嘴角,笑意难测,“端妃进宫也不过二十个年头呢,二十年前,朕还是差的你去照料她,那时朕只信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