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萧矜好像笑了一下,其实她想说的是别怪萧逸,别怪学校,可是她好累,没有力气纠正了。没关系,她现在要好好睡一觉,等醒来之后再好好地同爹地讲,毕竟爹地,永远都不忍心责备她。

脱离危险后,我听说爹地私下向匡提科和警局都表达了衷心感谢,具体什么形式不清楚,只知道最初传闻版本里,称爹地一开始想给匡提科捐赠几架豪华配置的私人飞机,因为他看到FBI配备的专机太简陋了,探员坐着这玩意儿全美各地飞来飞去未免太遭罪。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否决了,手下都说萧董你有胆子捐,人家FBI没胆子收。

罪名都替你想好了,就叫不当接受商人捐赠案,到时候内部调查起来,相关人员全部停职,你这到底是感谢呢还是泄愤呢?

捐飞机一事遂作罢,爹地扭头给香港和美国两所学校分别捐了两栋楼。

这桩失踪闹得沸沸扬扬,爹地声势浩荡入境美国,到头来却是虚惊一场。

我深觉丢人,终日躲在萧家私人医院里谢绝一切访客。身体恢复后,又在家躲了整整一周不肯去上学,因为全校同学都知道我乱跑掉进坑里出不来,爹地亲自到美国把我从坑里提溜回了香港。

这个版本是连月在电话里大笑着讲给我听的,她笑得直打嗝,末了还不忘揶揄我一句:“萧矜,你真的掉坑里了?”

我黑着脸挂上电话,咬牙恨恨,大家闺秀礼仪荡然无存。

想想都快崩溃了,但是我不能怪自己,矜矜怎么会有错呢!只能扭头去怪爹地,哪有人会因为自己女儿贪玩跑丢了,亲自把美国FBI高层威胁一顿的啊,你毫不讲理啊爹地!

于是当晚爹地再度来到我房间,美名其曰安抚我受伤的小心灵时,我鼓鼓囊囊地嘟起嘴巴,娇声抱怨道:“爹地你真讨厌,为什么要这么大动干戈啊。”

“讨厌爹地呀?”萧存反问我,佯装大惊失色,“那可怎么办呢,爹地特意空出三天日程来陪宝贝矜矜,既然矜矜不喜欢,那我回去喊助理重新安排。”

说罢作势要走,我半信半疑看他:“等等,真的是三天吗?真的都陪我吗?”

“当然。”

萧存笑起来,宠溺地俯视我,又问我,“你不是一直说想要我陪你骑马吗?明天怎么样?爹地带你去看娜塔莎。”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里射出无限光彩,熠熠生辉。

娜塔莎是我八岁那年得到的生日礼物,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母马。

来到我身边时,她还很小,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驹,如同冰原上覆着的皑皑白雪,又如同银白月光披落人间。她有着一对水汪汪深邃迷人的大眼睛,白色皮毛之下是粉红色的皮肤,四肢强健性情温顺。

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为她起名娜塔莎,意思即上帝的诞生。

娜塔莎是卡马里奥白马,非常罕见珍稀的品种,主要出现在美国重大节日的游行表演中。世界上大多数白马一开始都是灰色马,随年龄增长毛色逐渐变亮,最终看起来像白色。唯独卡马里奥白马是真正的纯白马,从出生起就是白色,并且一生保持白色。

娜塔莎虽然并非运动马,但一点儿也不影响我对她的喜爱。她出生在大洋彼岸的卡马里奥农场,爹地包机将她空运回来,和他的竞赛马们一同养在萧家私人马场里,又为她单独配了马工、兽医悉心照料。马场地处我们家的乡间庄园之内,一大片青草地宽阔无垠,空气是香港岛所缺乏的清新宜人。

庄园是爹地用来招待贵宾消遣的场所,阳光和煦的时候,邀请几位显贵人物来这里跑跑马呼吸新鲜空气,跑累了就去阳伞底下,靠着躺椅喝喝饮料聊聊天,享受平静生活。

闲暇时爹地会特意带我过去住两天,教我骑马。整座马场只服务我们两个人,佣人远远待命,每到这种时刻我总觉得天特别的蓝,空气里都弥漫着花香。

小时候我练习过一段时间马术,说来惭愧,学得不算精湛,勉强能骑着遛弯儿不摔而已。

爹地亲自把我抱到娜塔莎背上,然后他骑上自己的黑马,在前面悠闲地小步开路。黑马是来自荷兰的弗里斯兰马,外型优雅鬃毛华丽,通体黝黑油光锃亮,有着“弗里斯兰的黑珍珠”之称,据说祖先曾作为全能战马参加过十字军东征。

此刻它昂首挺胸地走在前方,阳光下黑色皮毛闪闪发亮,脚步高抬,优雅轻快,看起来风度翩翩,恰似骑在马背上的爹地本人。

我穿一身定制的雪白骑装,裁剪利落的衬衣搭配紧身马裤,衬衣领口是丝绒花边,水晶纽扣在炫目阳光下熠熠生辉,月白色收腰夹克,银线刺绣作为装饰,精致又典雅。

戴着黑色软皮手套,握着缰绳,小步加紧跟在爹地身后,头盔与长筒马靴也都是黑色,与身下一整套黑色马鞍相映成趣。

爹地告诉过我,他五岁那年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匹马,设得兰矮种马,温顺可爱,活泼好动,是世家孩子们学习马术的首选。爹地曾经骑着那匹小马赢得了设得兰矮马速度赛的冠军,一种专门为十岁以下的小孩子设置的马术比赛。

可惜那匹马儿没能陪伴爹地长大,爹地成年后陆续拥有过好几匹纯血马,全部用于速度竞赛,他自己很少去骑,因为纯血马性情敏感容易激怒,非专业骑师难以驾驭。爹地更喜欢骑性格宽厚随和的马,在欧洲展览会上一眼相中了这匹弗里斯兰,当即重金拍回家,安排马术师训练参加盛装舞步比赛。

爹地送我娜塔莎的时候,说希望我也能喜爱骑马这项运动,希望这匹白色小马能够陪伴我快乐长大。

娜塔莎好乖好温驯,格外亲人,每次我准备鞍具的时候,她都喜欢凑过来和我玩闹,头搭在我的肩膀上,还用嘴使劲儿拱着,像是要把我往自己怀里揽。

每次跑完我都亲自牵她回马厩,离开时她仿佛心有灵犀,楚楚可怜地睁着那双深色大眼睛望我,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眼泪。我一步三回头,只见她粉色湿漉漉的鼻子卡在栅栏缝隙中,呆呆凝望着我远去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为止。

后来娜塔莎果真陪伴了我好多好多年,比爹地陪伴我的时间还要长,还要久。

她美丽优雅,沉默无声,亲历了我辉煌璀璨的少年岁月,陪伴了我衰败颓唐的至暗时刻,是萧家大厦倾颓的见证,是缔结我过去与未来的纽带。

爹地这次果然没骗我,确确实实特意给自己放了三天假,连妈咪都觉得,他待女儿娇惯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此番历险过后,妈咪对萧逸的态度好了一点,主动提出让他搬回主宅居住,甚至他卧室就安排在我隔壁的小房间,距离比到爹地妈咪的房间近得多。

说来真奇怪,不知是不是喝了萧逸血的缘故,我身体状况反而一日日地好起来,连一些小病小痛都不再出现了。

至于我本人对萧逸嘛,确实感觉更亲近了一些,但该作弄他的时候还是照干不误,谁叫我是萧家大小姐呢。

有次傍晚我经过爹地书房,发现门没关紧,留了一条缝,里面爹地妈咪在吵架。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撞见父母争吵,吵得异常激烈。

好奇心唆使我蹲下来听墙角,并且自我安慰这样能够有效防止别人窃听。墙角这东西嘛,大都不怎么见得了光,被我听见总比被家里佣人听见来得划算。

爹地咄咄逼人:“是不是哪天我惹你何大小姐心里不舒坦了,你也要对我下手?”

妈咪更是情绪激动:“你以为我想?当初她们娘俩一唱一和逼我,你没看见吗!”

说着她便毫无预兆地朝门口走来,我吓了一跳,仓促间不知道该跑还是该留。跑的话这条过道太长了,一眼望到底,肯定会被妈咪看见;不跑的话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妈咪,或者说没想好该怎么站队。

就眼下激烈程度而言,此番争吵背后明显藏着不小的秘密,我实在太好奇了。

只听爹地开口:“那是我妹妹。”

妈咪脚步一怔,回头冷笑:“你敢说自己没松一口气?”

“萧存,这两年你走惯了修罗道,还真把自己当修罗了?你应该剖开来看看你那颗心,它是罗刹心!”

什么修罗什么罗刹的,只在神神叨叨的佛教故事里听过,我听不懂大人间打哑谜,决定趁机开溜。

就在此时,爹地又发话了:“我松一口气?你们何家人做事不干不净!要么别做,做成这样,还得我收拾烂摊打圆场,你以为老太太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