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惊人宣言,在座的人都听见了,慌张失措地彼此互相探看,有的神色不明,像是暗藏心思。
福安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追着鹤知知进了寝殿。
鹤知知颓唐地一头栽倒在被团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福安,不要劝我,不然罚你去当敬事房的小太监。”
“哎哟,殿下,老奴这一把年纪,哪还挤得进敬事房。”福安身形虽然胖墩墩,行动起来却很轻手轻脚,将槛窗一扇扇关上,门帘也放下来,替鹤知知拉起被角盖好,“殿下劳累了,歇息吧,老奴请各宫娘娘们回去便是。”
鹤知知睁开双目,感动地瞅了瞅他。
福安笑容慈和,连脸上的皱纹都显得那么包容。
鹤知知喉咙里嘤嘤两声,偏头在福安温热的手背上蹭了蹭,长舒一口气闭上眼。
福安退出寝殿,带上了门。
嘱咐完婢女们切勿打扰,福安站在门口甩了甩拂尘。
得去找宋太医才行。
至少得给殿下开个头疼脑热的诊单啊……
可惜宋太医的诊单还没开出来,已经有人到皇后那里,将金露殿的事告了一状。
“公主贪玩懒政,后宫事务本是本职,却不仅推脱搪塞,还当场威胁众嫔妃,叫数位嫔妃现今还惊怕不已……”
皇后用杯盖刮了刮茶面,懒懒挽起一丝笑意,神情不仅不恼怒,甚至还有丝欣慰。
“公主能坚持了这些日子,已经是出乎本宫意料了。”
“偶尔休息一天,很打紧吗?本宫倒觉得,她这几日处理的事情都十分漂亮,哪怕空余一两日不理事,后宫也出不了乱子。”
皇后放下茶杯,笑吟吟地垂目看向下首的大臣。
大臣姓张,在朝中任金紫光禄大夫,有一个妹妹正在后宫中,是先帝还在时封的贵妃。
皇后看着他道:“至于后妃们,都是见过大风浪的,怎么会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公主吓到?”
说着,似乎又想起什么往事,皇后了然道:“不过也是,本宫这群姐妹胆子是不大的。当初先帝要下令众妃嫔陪葬时,好几个吓得失禁,还有连夜在宫中挖地道的……”
皇后摇了摇手绢,抵在唇前,似是被逗得想笑,不能自已:“也怪不得她们。”
几句话之间,堂下站着的那张大夫已是面无血色。
只得匆匆站起身,向皇后行礼告辞。
直到离开宫城,张大夫好似金纸的面色才恢复了些。
当年先帝驾崩前,宫中没有一位皇子,先帝的确有意要依照律法让后宫所有妃嫔陪葬皇陵,以至于后宫之中一片人心惶惶,哭号不止,仿若人间炼狱。
那时后妃们哭的哭、逃的逃,太后体弱镇不住她们,竟叫这些人做出许多蠢事。
张大夫的胞妹便是挖地道的其中一个。
当时张家虽然对此心知肚明,但因为皇室血脉式微,张家暗中别有盘算,不忍自家女儿丧命宫中,并未阻止张贵妃,反而还悄悄助力,本想着逃出来后隐姓埋名,还能再嫁个好人家,再享半辈子福。
除张家外,当年作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却不想,有一日皇后去侍疾回来,先帝竟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不再要求陪葬。
白忙活一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后宫妃子们出逃、闹事的铁证,往大了说与谋反无异,往小了说至少也是个不忠君,不仅可以立即处死,还会连累氏族。
先帝崩逝后,大权渐渐由皇后掌握。
但皇后不仅没有对当年闹事的后妃严加处理,还大开国库,往每个宫里送出许多奇珍异宝,意为安抚。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皇后是妇人之仁,放松心神之余,暗地里对皇后嗤笑不已。
可到后来才发现不对劲。
皇后虽然没有立即处理此事,却将所有当初侍奉妃子的仆婢都留在宫中,只要有他们在,当年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有铁证,若想追究,随时都可翻出来要人命。
皇后就好似拿着一把无形的刀剑,终日悬在后宫所有妃子的脖颈上,让她们,及她们背后的氏族,不得不至少在表面上服服帖帖。
但几年过去,如今的情形早就不似当年。
皇后执政数年虽然一直稳稳当当,但皇权把在女人手中总不体面。
张大夫本想借着公主的把柄暗暗戒饬皇后,却没想到,反倒是自己被皇后随口提起当年往事吓得一身冷汗。
皇后看着张大夫走远,目色沉沉。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不会喜形于色,旁人哪怕大着胆子天天偷觑娘娘面色,也无法揣测出几分端倪。
门边轻响,福安迈着胖胖的身躯挪进来,朝皇后拜了一礼。
接着弓着腰背呈上一张诊单,上述公主殿下偶感风寒,头昏腹痛,不得不平躺静养。
皇后结果那页纸扫了一眼,立时气笑了,没戴护甲的那根手指在福安额上敲了一记:“你啊,就宠着她吧。”
“罢了,等她睡够,再叫她来见本宫。本宫非要看看这只小猫崽子到底在胡闹什么。”
福安嘿嘿笑了几声,眉眼弯弯,又给皇后作揖奉茶。
一觉醒来,鹤知知才后知后觉地慢慢涌上心虚。
不用旁人提醒,鹤知知自动自觉滚去了中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