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现在根本出不去啊,只能翻山过去,何况那里还有悬崖……”周婶说着住了声,“他……他不会是往外头走了吧?”

陆辞珩沉下脸,开始满村子找沈明安,周婶和他分头找的,他连周婶说的那座山都过去找了,依旧找不到人。

他逢人就问,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几日,不少村民都认识他们,但无一例外的,都说没瞧见沈明安。

陆辞珩甚至都打算翻过山去找他了,他沿着村子找了一圈,最后在村口的大石上,看到了沈明安。

冬日的夕阳洒下余晖,橙黄的光线笼罩着沈明安,他坐在写有“东阳村”三字的大石上,呆呆愣愣地看着前方。

像是失而复得,陆辞珩在看见他的一瞬,只想把他抱进怀里,但心里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无端暴怒起来,他几步向前把沈明安从石头上拽起来,口不择言地骂道:“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在这个村子里日夜相处,但是现在能有什么办法?你出得去吗,那里的山那么陡,我们来的时候你不是都看见了?你一个人往外走,在这种鬼地方,万一又遇上雪崩怎么办,你死了我也不会给你收尸!”

他声音一句比一句高,气得胸膛不断起伏,用了十足的劲拽着沈明安的腕子,沈明安被他拽得踉跄,神情淡寥,等陆辞珩说完才迟缓地说:“我有点……看不清。”

陆辞珩骤然松开他,“你说什么?”

沈明安被陆辞珩拽离了石头,又忽然被他松开了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无措地站在那里,循着声音去找陆辞珩,却根本不是面向陆辞珩所在的方向,一双空洞茫然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

一个荒诞的念头猝然生长,陆辞珩颤着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明安眼睛空茫,视线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反应。

陆辞珩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中,心疼得像是被人在用巨力不断拉扯。

沈明安看不见了。

沈明安说是有点看不清,可实际上是完全看不到了,他眼前是一片黑的,没有光亮也不能视物,连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分辨不出来。

他今天提着竹篮出门,到周婶家把汤圆送给周婶以后就想往回走,可走着走着眼前就越来越模糊,这几天这样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沈明安在树边坐着歇了会儿,等这一阵过去后再接着走,再站起身来走了一段后眼前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后来在路边摸索到一块大石头,就坐了上去。

看不见之后感受不到时间过去了多久,身边也没有人经过,他就只能一直坐在石头上。

陆辞珩很久都没有声音,沈明安站在路当中,慌乱无措地往前走了几步,他也不确定陆辞珩还在不在,只能出声道:“陆辞珩?”

“为什么看不见了。”陆辞珩声音艰涩。

没等沈明安回答,陆辞珩就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喉间酸涩,轻声说:“怎么会看不见了呢。”

第36章

陆辞珩牵着他的手往回走,一路上一言不发,沈明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其实前几天就已经有些征兆了,从到东阳村的第一天起他就时常觉得眼前模糊,眼睛干涩发疼,视物不清。

说黑暗也不尽然,沈明安知道自己是睁着眼的,但就像是整个人落入了一片虚无中,眼前什么也没有,不安的情绪完全笼罩了他,哪怕有陆辞珩牵着他,依旧觉得无助。

他走得很慢,完全依赖于陆辞珩牵着他的那只温暖干燥的手。

一段路走了很久,又好像很快就到了。

请了村里的郎中来看,和沈明安自己想的差不多,是因为头上的那处肿包,当时雪崩时被山石砸到了头,脑中残留淤血,压迫到了眼睛,所以才会造成失明。

郎中简单处理了一下沈明安脑后微凸的鼓包,转身去开了煎药的药方。

“他的眼睛多久能看见?”

村里的郎中完全不能称为郎中,就是个半吊子,自己看了些医书对医术略懂一些,村里人就都仰仗他来看病。

可在这个小村子里面,陆辞珩根本找不到别人。

这郎中是被陆辞珩一路催着带过来的,他岁数已经很大了,头发花白,眼睛不好使,耳朵也背,自顾自低头写药方。

陆辞珩不得不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这可不好说。”郎中老眼昏花,在药方上涂涂改改,声音苍老但中气十足,“兴许两三天就好了,兴许半年一年一直都好不了。”

“一直好不了是什么意思?”陆辞珩压着火气咬牙问他。

“一直好不了就是看不见了呗。”郎中头也不抬,边写边说:“他这淤血在脑子里,我哪知道他这淤血多大,什么时候能化干净。”

陆辞珩心烦意乱,“你连这都看不出来你还当什么郎中!?”

老郎中再怎么说也在村子里看了一辈子病人了,村民生病都是他来看的,哪个不是对他尊敬有加,现在无端被人质疑医术,顿时火冒三丈,银子再多也不想要了,把写了一半的药方往桌上一拍,拿起药箱就打算出门,“这病老朽看不了,你自己看吧!”

“你什么意思?”陆辞珩拧眉,声音紧绷:“我给了你五百两,你这就想走了?”

沈明安坐在床上,伸手去碰了碰陆辞珩的手,发觉他手上握拳,肌肉绷得很紧,显然是在尽力压制怒气,就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安抚。

“这银子我、我……”郎中想把银子还回去,又舍不得,站在门口迟疑不决。

“这银子您拿着。”沈明安摸索着从床上站起来,手上用了些力道把陆辞珩紧握的拳头掰开,开口道:“您刚才帮我处理伤口,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谢谢大夫,麻烦您了。”

他这话说得诚恳,又给了郎中个台阶下,郎中脸色好了不少,语气生硬地说:“我等会让我儿子照着药方把药送来。”

老郎中的儿子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拎着十几包大大小小的药包来敲门,他讲话结巴,吐字也不清晰,听他讲话很费劲,陆辞珩看不上眼,但人倒是出乎意料地好相处,他对陆辞珩讲了哪副药是外敷脑后的,哪副药是内服的,又详细说了这药怎么煎、煎多少。

外敷的药主要是消肿的,陆辞珩轻轻分开沈明安头上的黑发,把捣碎的药草用布包起来敷在他脑后给他消肿。

他不敢用力,但还是很明显感觉沈明安在药草覆上去的时候疼得轻颤了一下。

“为什么不和我说。”陆辞珩站在他身后,耐着性子问他。

“我以为没事的,而且也已经不怎么疼了。”沈明安坐在长凳上,自己把头发撩起来,方便陆辞珩给他敷药,宽松的袖袍从臂上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

陆辞珩问的是眼睛,但沈明安避重就轻,方才老郎中问的时候,沈明安说几天前眼睛就会时不时的视物不清,可他从来没向自己提起过。

沈明安眼中大多是清清冷冷没什么情绪的,疏离又冷淡,就和他这个人一样,但有些时候他笑起来,眼中也会带着笑意,整个人都显得柔和生动,抑或生气时,一双含怒的眸子圆睁着,眼里先是漫上潮气,再慢慢的,眼尾被染成薄红一片。

无论怎样,都不该像现在这般黯淡无光。

像一潭死水,无波无澜,只有眼睫微微颤动着,在眼下落下一小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