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人去敲的?你怎么会动得了皇上的御章?”
“我动不了自有人动得了。”陆辞珩截下他的话,“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知道这份文书既然敲了户部和老东西的章,那便是有效应的。”
能越过陆承景去敲户部的章已是难事,再能敲上陆承景的章更是难上加难,这意味着陆辞珩不仅在户部有眼线,甚至势力都已经渗透到了陆承景身边极其信任的人。
沈明安惊诧不已,仔细思量出其中的前因后果后对他道:“皇上没下这旨意,这是欺君罔上……”
“欺君罔上和益州数万条人命哪个重要,你自己想想老东西现在还管事吗?”陆辞珩满不在乎地说:“何况算不上欺君罔上,只是先斩后奏罢了,只是需要多些时日让老东西知晓这件事。”
沈明安听出陆辞珩言下之意便是他先行拿到了这份文书,过几日他能让陆承景亲自签下一份一模一样的。
但益州灾情片刻也拖延不得,这几日时间便是关键,晚一天,便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因为缺粮少食和霜冻而丢了性命,若非如此,沈明安也不会如此着急地求见陆承景。
他震惊于陆辞珩的势力,却对上面内容感到不解,既然连这文书都是陆辞珩拟的,他为何要自己去益州监管这件事,沈明安想了想,问他道:“你想去益州?”
“不想。”陆辞珩直截了当地回了他,道:“所以你得和我一起去。”
沈明安闻言皱眉,“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你若是不去,我也不去了,随益州那些百姓自生自灭吧。”反正陆辞珩根本就不在意百姓的死活,他花心思弄出这张文书来,也只是想找一个由头,让沈明安不得不同他在一起。
陆辞珩知道他最看重的就是百姓,又问了他一遍,“你去不去?”
沈明安不悦地看着他,良久后十分不情愿地说:“去。”
20 第20章
沈明安甚至想连夜出发,陆辞珩念着他烧才刚刚退,强把他按在床上让他多睡了一晚上。
第二日寅时刚过,外面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沈明安就开始催促他起床,准备动身去益州。
陆辞珩自小便有起床气,这一大清早的被沈明安不算温柔地喊起来,同他一起坐在马车里时一脸不愉,“赈灾粮款都已经拨下去了,我们不过是去监察,早一刻晚一刻去有区别吗?”
沈明安今日穿了一件浅色的衣衫,脖颈处那根纯白的绒领是临出门前陆辞珩非要往他脖子上绕的,沈明安几次三番想把它摘下来,又弄得陆辞珩火噌噌往上冒,沈明安拗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
比起昨日,沈明安面色好了不少,只不过小半张脸都隐在厚重的绒领中,整个人显得越发单薄,他端坐在马车中,淡淡道:“既然是行监察之职,总不能粮款都已经到了益州却无人管理发放。”
“赈灾粮款只能由户部拨下去,这中间要经过多少人之手,谁不想从里面捞到点油水,这钱到益州时已是层层剥削之后所剩下的了,监察一职不过是空有其位,先生熟读经史子籍,教了这么多年书,连这点都不明白吗?”
陆辞珩自从军中回来就没怎么喊过他先生,在床上喊他先生是为了羞辱他,其余时候陆辞珩这么叫他基本上都是为了讽他。
沈明安一时有些恍然,他自然明白即便是监察的官员,也管不了粮款到达益州之前的克扣,但他时时忧心于益州百姓,总想着能早片刻到达益州也是好的。
沈明安心思繁重,便没回他,陆辞珩说完这话见他没什么反应,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觉没什么意思,就自顾自靠在车壁上补眠了。
上京与益州相距甚远,马车再赶也行不快。
邻近上京城的几个州县还算得上热闹,越往益州的方向去,周围的景致就越发寥落,草木焦枯,田地里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屋顶上覆的茅草被整个掀起,路上百姓寥寥,偶见几个也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只穿着破布衣衫,身着褴褛,踏着草编镂空的草鞋走在雪上。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洪灾雪灾年年有,你给他们一个两个馒头,也只是让他们多吃了一顿饱饭,说不定明天就饿死荒野了。”陆辞珩将干粮往沈明安身边扔了扔,没什么情绪地说:“你还不如自己吃。”
沈明安微皱着眉放下车窗的帘子,垂下眼掩住了眸中的忧色。
上一回坐下来好好吃饭的时候还是两日前在通州驿站,马车上的干粮和水也是那时候补的,沿路遇上讨要粮食的灾民时,沈明安不忍,总会分给他们一些,到如今已经剩的不多了。
他没什么胃口,就没接下陆辞珩递到他眼前的吃食,淡淡道:“你吃吧。”
陆辞珩没放下手,把头凑到他耳边,哼笑着说:“明安这想让我喂你?”
马车空间狭小,沈明安半撑在座上,被困在角落里动弹不得。
在沈府时陆辞珩给他喂药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几日里,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中赶路,陆辞珩时常一言不合就把他按在马车壁上,蛮横不讲理地亲他,弄得沈明安胸口的衣衫皱得不成样子。
在外头驾车的李行远与马车里的他们只有一帘之隔,沈明安死死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都不敢骂陆辞珩,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呜咽出声。
只有在车轱辘声中,他才敢松开唇,发出几声熬不住的粗重喘息。
陆辞珩最爱看他眼中弥漫着水汽,眼尾通红,清清冷冷的脸上神情迷离的样子。
寒风凛冽,车行得快了车帘就会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外头的护卫的背影,陆辞珩把他抱在怀里,在他背上盖了一件大氅,但沈明安还是直打颤,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连那根纯白绒领上的毛都沾到了脏污,一绺一绺的黏在一起,再戴不得了。
这直接导致沈明安这几日里都没什么和他说话的心思,他顺从地从陆辞珩手里接过吃食,掰成小块往自己嘴里送。
再有半日就该到益州了,但雪下得太大,车轮陷在雪中,行驶缓慢。
沈明安吃了没几口便感觉马车忽地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行了。
车帘被陆辞珩撩开,李行远抱剑站在马车旁,他年纪比陆辞珩略小,沉默寡言,喜着黑衣,看上去十分老成,应当是陆辞珩身边极其信任的人,沈明安时常会在陆辞珩身边见到他。
李行远为难地看着拦在路当中的十几人,征求陆辞珩的意见,“王爷,这……”
此处是益州和江州的交界处,正是无人管辖的地段,拦在路中的这些人都是流民,个个面黄肌瘦,身上只穿着一件破布似的衣服,老弱妇孺皆有,还有个妇人抱着个瘦小的婴儿,他大约是饿了好几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哭声像是新生的幼猫在叫唤。
其中有个七八岁的男孩陆辞珩刚刚才见过,半个时辰前,他那双乌黑干瘦的手攀在车窗上讨要吃食,沈明安给了他一个白面馒头。
此刻,他躲在那群人里面,嘴角沾着些许馒头屑,眼神闪躲着不敢看向他们,眼中却流露出贪婪。
陆辞珩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人怕都是与这个男孩相识的,只因他从沈明安这里拿到了一个馒头,就想要更多的食物来果腹。
其余人也都是这样的想法,哪怕讨要不到,也可强抢,于是集结起来,拦下了他们这辆马车。
其中一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明安手里被吃了小半块的馒头,“求您赏赐我们些吃食。”
沈明安掂了掂布包中所剩无几的干粮,无奈出声道:“我手中这点也不够你们分的,朝廷已经将赈灾粮款拨下来了,最迟明日益州就会建棚施粥,此处离益州不远,你们可以到益州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离他最近的那人就一把从他手中把馒头抢了过来,指甲抓得沈明安手背上都渗出了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