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沈明安拢起头发,带上官帽,费尽全力也只是将自己收拾得勉勉强强能见人。

他便咳边从屋里走出来,对候在门外的张凌道:“抱歉,让公公久等了,我睡得……沉了些。”

张凌躬身一笑,“哪里的话,老奴只是个奴才,等太傅再久也是份内之事,只是皇上急着召见您,可不能让皇上等您太久,咱们这便走吧。”

“好。”沈明安自柳和裕手上接过手炉,临坐上马车前问他道:“皇上可有说召见我有何事?”

“皇上的心思咱们做奴才的哪敢胡乱揣测。”张凌是宫中的老人了,说话不露丝毫,只笑着道:“皇上只是让奴才来您府中请您,您傍晚求见皇上时,皇上正忙,现下许是得了闲,便想起了您让您过去。”

沈明安点点头,忍着痛意抬腿上了马车,他的腿有些合不拢,只能僵坐在颠簸的马车中,捧着手炉又差点睡了过去。

马车载着他颠了一路,丑时末时停在了华兴殿的门口。

天还黑着,雪已经停了,风一吹,就有积雪从树枝和屋瓦上簌簌落下。

柳和裕搀着沈明安从马车上下来,心疼地看着沈明安那张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愤愤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皇上能有什么大事非要这时候召见您,天寒地冻的,何况还刚刚下过雪,真就连觉都不让人睡了。”

“我本也是有事要求见皇上。”沈明安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轻声开口:“晚些就晚些,总比皇上不肯见我好,桌上那份文书拿了吗?”

“拿了拿了。”柳和裕将贴身放着的文书拿出来递给沈明安。

沈明安踩着积雪走到殿门口,将大氅脱下,连着手炉一起放在柳和裕手里,嘱道:“你寻个避风的地方,若是觉得冷,也可自己先回去。”

这两样东西一离身,沈明安便觉得周身都冷了下来,冷风直往衣领里灌。

还带着余温的大氅和暖和的手炉被放在柳和裕手里,柳和裕见沈明安冷得打哆嗦,急切道:“先生,你身子不好,把手炉带着进去吧。”

“哪有面见皇上时还捧着手炉的。”沈明安无奈笑着轻轻推了下柳和裕捧着手炉的手,道:“你替我拿着吧。”

沈明安刚想抬手推殿门,便见有人自里面出来。

那人戴着一顶宽扁的帽子,须发尽白,须发下的脸却如童颜,灰白道袍的正中央,是一幅显眼的八卦太极图。

“赵天师。”沈明安与他错身而过,颔首以作问候。

赵天师细长的双眼注视了沈明安一会儿,将臂弯上的拂尘自左手换到了右手。

拂尘上的白毛尾端正甩在沈明安的袖上,赵天师微抬起下颌,而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崇圣帝陆承景这两年来就如同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理朝政,还在天下广寻奇人异士,以求长生之药。

在此之前,宫中也曾来过不少道士,但都没有赵天师这样受皇上重用。

赵天师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入宫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陆承景对他说的话都深信不疑,事事都听他的,入宫不过两月,陆承景就将他尊为天师,权势凌驾于百官之上,到如今都无人能出其右。

就连他手上那柄拂尘,也是陆承景专门找人替他去寻的,用的是极罕见的麈的尾毛,据闻价值万金。

柳和裕瞪着赵天师渐渐走远的背影,咬牙骂道:“不过是个臭道士,怎么敢这么无礼。”

“和裕,慎言。”沈明安沉声道:“这是在宫中。”

柳和裕撇撇嘴,轻轻推了推沈明安,“先生别站在风口了,快进去吧。”

沈明安远远就见殿内烟气缭绕,烟自青铜小香炉中缓缓漫起,味道浓郁呛人,直熏得他透不过气来,而陆承景则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这满殿的烟气中。

喉间泛上痒意,沈明安忍不住呛咳起来。

他走到陆承景近前,跪身行礼,“臣沈明安参见皇上。”

陆承景未发一言,沈明安不敢擅自起身,跪久了便觉小腹酸痛难忍,身下又在隐隐作痛。

他微抬起头,见陆承景坐在侧边的软榻上阖目吐息,便轻轻出声道:“皇上?”

陆承景深吸一口气,又将这口气缓缓吐出,如此往复几次后终于睁眼,看到跪在地上的沈明安后,颇有些欣喜地自榻上站起来,扶着他的手臂将他迎到软榻上桌案的一侧,“沈爱卿来了,快坐快坐。”

沈明安骇然道:“皇上,这怕是不合规矩。”

“朕说的话就是规矩。”陆承景按着沈明安的肩膀让他坐下后,自己盘腿坐回了桌案另一侧,指指沈明安的领子大笑道:“爱卿辛苦了,朕怕是把你从梦中吵醒了吧,爱卿这里衣都穿错了。”

陆承景穿着浅灰的道袍,发上簪着一根木棍,笑起来时颧骨凸出,面色青白,看着有些怪异瘆人。

沈明安顺着他的指尖低头去看自己的领口,才发现里衣领口是深色的,且还大了一圈,松垮地套在脖子上。

他恍然惊觉自己穿的是陆辞珩的里衣,隐隐想起他自己的里衣怕是早就被陆辞珩给撕了个烂,当时一片黑暗中在地上捡起的,并非是他原先穿的那件。

第15章

衣冠不整,沈明安心下羞惭,只得避开不谈。

他将手中的文书放在桌案上给陆承景看,有些急切地开口,“皇上,益州今年自十月起就开始下大雪,霜冻频繁……”

陆承景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以指抵在唇前,示意他噤声。

沈明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就见陆承景从自己身侧拿出一只金丝描边的小竹笼,竹笼中是一节榆树枝和两只青赤色的蝉,那两只蝉蝉身三寸有余,羽翅透明,其上点缀着黄绿色的斑点,看上去十分大,精神却有些恹恹,陆承景拿来一根细小的棍子戳了戳蝉身,那只蝉便发出了细微的蝉鸣,振起翅膀在笼子里扑腾,振了两下没飞起来,又落回笼中。

现下是冬季,蝉本就稀少,更何况沈明安从未见过这般大的蝉。

还没等他再次开口,陆承景就将竹笼摆在桌案上,小心地逗弄着那两只蝉,目光随着笼中的蝉起起落落,对沈明安道:“爱卿,朕记得你是江州人?”

“是,臣祖籍江州。”沈明安不解地看着笼中的两只蝉,出声问道:“皇上,这是?”

“江州多蝉啊!”陆承景拊掌拍了拍桌子,扔下手中的小细棍,笑着对沈明安说:“这是赵天师替朕寻来的寒聆蝉,现下精心养着,一直养到夏秋之时等蝉蜕壳,得到蝉蜕,将蝉蜕细细研磨成粉,再加上赵天师那里的宝物,一同放进丹炉中,便可制成长生不老的丹药。”

陆承景愈说面上笑意愈浓,片刻后却扼腕叹息道:“可惜这蝉难寻,赵天师替朕寻了许久,也只得这两只,这要做成丹药远远不够啊。朕想着你是江州人,江州蝉的品类多,所以就想把你找来问问。”

陆承景倾身向前,带着笑意看着他,仿佛求贤若渴,沈明安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话,磕磕绊绊道:“臣、臣虽在江州长大,但是不曾听闻过这寒聆蝉,也未曾见过。”

陆承景低吟沉思了片刻,道:“那朕便下道寻这寒聆蝉的旨意,集百姓之力,定能多寻几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