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命令,让侍卫整个人愣住,怎么都反映不过来。反倒是渝王等人,像是对这安排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彼此相视嗤笑,漠然的跟着公公转身往殿外走去。
“哦对了,记得……把帅印留下。”
“帅印!”鄂王冲动地瞪大眼,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也顾不得礼数了,“夏侯俨玄,俨铮是你的亲弟弟!事已至此,你居然还有精力这样来防备自己的弟弟?”
“你们竟然能从擎阳喜宴上全身而退,而今,又和凌申军前后只差一步的赶到蓟都,这样的巧合,怎么不防?朕既然夺下这大昶政权,就不能让殷后的心血亡在朕手上,俨铮,你该懂。”
俨铮僵硬住身躯,目不转睛地看着殿外的雪,良久,探入兜中掏出帅印丢给一旁的公公。没有再作声,大步往外走去。是的,他该懂,可他无法去懂。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情不自禁的佩服凌珏尘,也明白了念修为什么会以死成全别人的天下。因为,凌珏尘是俨铮唯一见过手握重权,眼底深处却仍旧坦荡的男人。
权,还是一样的权,却被不同的人把玩出了不同的味道。
第五十八节ˇ浅白晨光,微弱的月色渐渐在西边天际隐去,日头东升,带着血一般的红,印照着连绵前行的凌申军。整齐划一的脚步踩踏在细砾石铺就的道路上,声音显得分外凝重,士兵的手皆架在腰间的刀上,牢牢紧握着,仿佛随时都戒备着四周的动静。
战争,对于每一个凌申军士兵来说,都是司空见惯了的事。
可是这一次不同,是生死之战,倘若冲不开蓟都的城门,杀不进皇城,他们就是输。
凸凹不平的路,让马车颠簸的很厉害,宛如人心。珏尘始终闭眼小寐,交叠着的手指若有似无的拨动着。许久后,他忽然掀了掀眼帘,笑看了眼身旁满脸疲惫的董家兄弟:“那么匆忙的赶来,还来不及修整就要出军了,趁闲小歇一会吧。”
“没事,心歇着呢。”董错略微回了下头,眼角挂着一丝轻松。
许逊闻言飘了眼众人,继续专注于窗外的情形,眉心拢得很紧,禁不住地低喃了句:“夏侯俨玄心思缜密,防得那么紧,要攻下蓟都怕是得熬上许久。”
“是吗?珏尘要的,不就是他密不透风的防。心思都用在了防备上,如何守城?”肉肉慵懒的趴在窗棱上,随着颠簸,下颚磕得有些许酸疼,轻撇了下嘴角,她带着讽刺轻笑:“三傻子,你说如果一个人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连往后的第一百步都要算计进去,会不会很累?”
“你说夏侯俨玄吗?也许,他很乐在其中,玩弄权术,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那是什么感觉?肉肉不懂,她猜想,或者念修会懂。
“夏侯俨玄能绊倒晋王和堃后,权倾大昶,也并非是个庸才。”正是因为如此,这一战,许逊轻松不起来,纵然是珏尘,怕都预料不出夏侯俨玄下一步,会怎么走。
“嗯,可惜生不逢时。”肉肉由衷的叹了句,若是乱作盛世,她相信蜀王会是个很好的治国之才。偏偏那是个唯有帝王之术,却欠缺将相之道的人,想着,她转头看了眼珏尘,轻笑:“我选择的这个男人,有一身豪情义胆,即使称雄,他也会铭记着每一个弟兄,不管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包括……念修。蜀王不同,一个在尔虞我诈中存活下来的人,无论成败,他都会杀尽身边每一颗棋子,这样的人,再优秀,孤掌也难鸣。”
闻言后,珏尘抬了抬眉骨,溺爱地轻抚了下肉肉的发,原先心底的沉重,因肉肉的一番话硬生生的瓦解了。
他们的爱,未曾朝夕相处;却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她总是比任何人更能洞悉他的心事,珏尘偏过头,望了眼外头飞扬的雪,日出了,雪势也渐小。夏侯俨玄这样的敌人,不足为惧,他要争的是天下,要毁的是一个曾经如日中天的王朝,而非小打小闹。
单是靠夏侯俨玄的权术相争勾心斗角,尚还成不了大气候,一如凌申军能走到今日,靠的不是他一人,而是万千将士在以命相拼。相较之下,他更忌讳着的,反而是那些赶去勤王的异姓王。
“当日擎阳,你不该放走他们的。天下相争,从来就没有磊落君子。”这件事,始终让董错无法苟同。那么好的机会,若是一举歼灭了那些王爷,而今又何需担心。
他更想不明白,向来不拘小节的云龙,怎么竟也会放任那些人顺利赶去蓟都。
“因为他们为念修带着丧。”珏尘回答的很简略,天下之争也没有是非成败,为此泯灭秉性,不值。
“你也这样想?”董盎沉不住气,不悦地问向云龙。
后者只是耸了下肩,依旧是含着几丝痞味的笑容:“我说过,夏侯俨玄孤掌难鸣。”
离蓟都越来越近了,肉肉噤声不再多话,只是仰靠在车上径自沉思着。这话,不是她说的,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是肉肉愿意信,用命去信。
死生成败,她都已经不在乎了。人生至此,其实了无遗憾,外人喜欢用尽心机来揣度他们的想法,诸不知,她和珏尘之所以选在此时完婚,只是因为这一战早已破釜沉舟。
即使,死了,碑上能刻着“凌氏云龙”,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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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除夕日,有瑞雪无丰年,蓟都街边孩童们的啼哭声取代了喜庆的鞭炮声。
隆隆的炮声时不时的传入城中,天色没了昼夜,被褐黄的硝烟渲染成一片惨淡之色。
夏侯俨铮负手立在宫中甬道处,纯白色的狐裘为他御着寒气,耳边,弥漫着宫外百姓的嘶喊声。他们饿疯了,饿到连禁宫都敢闯,蓟都被围近一月了,这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结局。或许,就连凌珏尘都没想到,看似风雨飘摇的大昶,竟还能抗凌申那么久。
“冀王爷,还记得吗?殷后曾在这条甬道上,赐过你六个字。”他微微旋过身,比起外头的喧嚷,显得更为恬淡。颊边笑容,依旧纯澈。
“忘不了。”冀王嗟叹,记忆像是被带回了那一天,厚实的唇轻启,缓缓吐出六个字:“天下任天下人。”
俨铮还是笑着,目光幽远流转,落在远处的孤梅上,“我有决定了。”
“嗯?”这简短的一句话,让鄂王与冀望同时挑眉,身子轻震。
“听这宫外的呼声。”
俨铮忽然丢出句不合时宜的话,让其他人静了下来,百姓已经纠集在宫外闹了好些天,宁可逼王禅让,也不愿再受战火连累。内忧外乱,蓟都,撑不了太久,偏偏夏侯俨玄至今都不愿让他们领军守城。
即使握着异姓王的帅印,不见帅,军中气势永远高涨不了。
“凌申军,民心所向。”俨铮又一次开口了,“天下任天下人,肩负天下重任就该心系天下众人。君王将相,那是百姓拥戴出来的,夏侯俨玄注定比不上凌珏尘。”
“你的意思是?”冀望已有几分明了,仍还想听俨铮亲口确认。
“贤臣择主而事。”
俨铮慢慢阖上眼帘,口吻决然。余念修终究一语成谶了……夏侯俨玄,注定孤掌难鸣。
“卯时了。”冀王会意,目光扫过一旁的日晷,悠长叹道。
同样的话语,也在凌申军的军营中响起,董错将刚拭过的刀猛地入鞘,唇齿间迸出三个字:“卯时了。”
“都准备好了?”珏尘起身,踱步至帐口。
“嗯!”马盅重重的点头,静候着他发令。
四周静了,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所有人都在屏息静待着。终于,珏尘扬眉:“告诉弟兄们,凌申军耗不起了,三日之内必须拿下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