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很平静,眨了眨眼眸后,才略微转过头,“你答应他了吗?”
“没有。”
说着,珏尘放开肉肉,拂了下衣裳靠坐在了床沿边。目光看起来很深幽,落在了窗外的竹林上。脑中,浮现出了念修在西津时所说的话,至今仍让他徘徊难定着。
西津城楼边,念修负手而立,与他比肩俯瞰着蓟都的方向,曾说过:“我至今还记得蓟都瓮城里,我们发誓过要做一辈子的兄弟。也至今还记着,我四岁时学会了写的第一个名字不是自己的,而是‘凌珏尘’……我们还能不能做回从前那样荣辱与共的兄弟?”
周遭静了,肉肉倾了倾身子,紧睨着珏尘的表情,能从他的眼眸中窥探出他的百转思绪。嗟叹了声后,她大咧咧的在他身旁入座,“为什么不答应?”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吗?那时我答应回来后会给他们每个人带件东西,我欠他一个女人,而他要你。”
“呵,你不舍得,所以就拒绝了和他联手?”肉肉能感觉到心底的那丝窃喜,边说,她还边摇晃着身子轻撞珏尘,当瞥见他嘴角悄然浮现的笑意后,不禁心情大好。
珏尘无奈的伸出手揽过她,再次确信自己当真是爱她爱到没药救了。他知道一旦有了牵绊,便容易处处受制于人,但此刻即便是受制,他仍旧觉得窝心:“你放心吧,我这辈子也就睡过你这一个女人了,凌家血脉的延续就靠你一个人了,我们还没生一窝娃娃,我怎么能把你当东西去交换。”
“哈哈,就一个吗?那你还真是眼光独到,居然让你捡到个极品。现在市面上像我这种的可枪手了,你得放心里疼着捂着,不然说不定哪天就被别人抢了去,到时有你哭的。”肉肉猖狂地笑倒在他身边,喜欢听他略显粗俗的话语,因为知道在人人面前大义凛然的凌珏尘,唯独会对她如是。
兴许,只是属于女人的虚荣心。能被他这般的对待着,即使未曾有过风花雪月、山盟海誓,也觉得一生愿为他活。
“肉团子。”看着眼前笑灿了的她,珏尘心底一松,蓦地有些恐慌,怕有天再也见不到她的笑了。紧了紧眉后,他问地很认真:“我知道这问题很幼稚,可我还是一直想问。我和他之间,你……爱的究竟是谁?”
闻言后,肉肉敛住笑意,直起身体挑眉看着珏尘。许久后,气氛凝滞,她却又哼笑出声:“你知道吗?我是个女人,心底掖着的不是壮志凌云,而是女人的自私。我要你君临天下,所以才甘愿为你戎马峥嵘,但并不是为了成全你的宏图霸业;我恨不得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如何爱你的,我要的结局不是天下百姓安康,而是我们的爱能千秋万岁。”
“傻瓜,你不用为我做任何事,我要的结局是你在身边。”珏尘呵笑,从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喜欢上肉肉。现在想来,也许只是那份透彻,即便身处腥风血雨中,她眼中的天下,也依旧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天下,便是这单纯宛如世间至宝,惹人呵护。
……
这一夜,很踏实,有份仿佛天下既定般的安宁。他拥着她,她枕着他,同床同衾同梦。
直至天亮,珏尘微眯着惺忪的睡眼,感觉到身边床榻上已经空无一人后,才猛然清醒,弹坐了起来。有股不祥的预感袭来,当端润突然闯进屋子里呆滞地凝视着珏尘后,这股预感得到了确认。
“云龙她……守城的侍卫通报,说半夜有看见像时将军模样的人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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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红笼罩了整个庭院,红绡般的丝云徘徊在天边,清冷微风扰动了院中的冬青,扇门内一室寂凉。左沅紧了紧手中的汤煲,看着躺坐在坐榻上出神的念修,忍不住从鼻间笑哼出声,撩起碍事的裙摆拾阶而上。
“喝碗汤吧,我亲手煮的。”沉默了许久,见念修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左沅斟出汤,提点了句。
“嗯,辛苦了,搁着吧,我一会就喝。”念修还是怔怔地看着门外,连眉都没抬下,回应的漫不经心。
“还在想凌珏尘的事吗?”左沅声音很柔,如春风般抚过,淡淡地。侧了下头,她缓步走到念修身旁,替他捶着肩:“即使你们联手入了蓟都,你当真甘心臣服于他吗?还是……你想功成后,带着她一起身退?”
“有什么不行吗?”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让左沅僵硬住了动作,嗫嚅:“那我呢?”
“你?”这问题让念修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会,他回道:“放下仇恨,寻一个良人,做一个寻常妇人,那才是女人的宿命。”
这话让左沅禁不住的嗤笑,谁会要一个已经嫁过两次的女人?谁又会值得她再次委身下嫁?她闭上了眼,掩去了眸中的绝望,冷声说:“在狠狠伤过一个女人之后,你没有资格再说爱她。你扪心自问过吗,如果盈夜不死,时肉肉能入了你的心?”
“呵,你不懂,就像那时的我也同样不懂。”想到这,念修往前倾下身子,手拖着腮,脸颊上浮出浅笑:“我第一次遇见盈夜时,只单纯的觉着她漂亮,看着看着就出神,当时她说‘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滚一边去!’。很奇怪,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似乎是喜欢上她了。很久之后,再次回忆起这句话,才发现,那是蝶泉边肉团子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又如何?晚了。你不是她,你体会不到她的痛,曾经是,现在也是。”左沅讽笑,念修不懂,可偏偏她能懂。
只因为她正经历着曾经肉肉经历过的痛,冷眼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痴迷,还要强颜欢笑扮演好红颜知己的角色。左沅始终盼望着有天她也能如肉肉般顿悟,彻底远离了余念修这毒药,可她却发现这毒蔓延至心肺了。
念修蹙眉,左沅的话语让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没来得及深思,侍卫的通报声便传了来。
“凌申时云龙求见,这是拜帖。”
顷刻,屋子里静了,念修瞪视着那张赤红的拜帖,颤抖着手接过。他无法诠释清此刻的心境,太过混杂,甚至连想说句完整的话都困难。
“驸马……”
“她在哪?”侍卫的提点唤回了念修的神,他强自平复住紊乱的心跳,问道。
“回驸马话,还在城外,末将不敢擅自领进城……”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领时将军进城,先带她去驸马常去的酒馆,准备些热腾的好菜。”没等念修开口,左沅已经下令。时肉肉这时候来定时日夜跋涉还饿着,她想起念修曾说过那家酒馆的酒有临阳的味道,兴许那里比公主府更适合他们叙旧吧。
侍卫领命退开口,念修才旋过身,深看了左沅一眼,慰笑:“谢谢。”
“不用谢我……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问下时肉肉,当日她成全你和盈夜时,是否在乎过你的一句‘谢谢’。”
“你……”这一次,纵然念修再傻,也能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不免有些惊诧。
“别说了,快去吧,别让她久等了。入冬了,天寒着呢,你不是说她最怕冷吗?”
话末后,左沅含笑看着念修轻点了下头后,便迅速的转身离开了。直至那道背影消失在了夕阳余晖中,她的笑容也渐渐消弭了。有些人的命生来是随波逐流的,一如她;左沅尚还记得下嫁给庞肃时是盈夜给她点的妆,当时的盈夜说往后要嫁的男人会是羡煞她的,一语成谶了。
左沅一直羡慕夏侯家的人,有殷后的庇护,能随心所欲的活,尤为羡慕夏侯盈夜。后来的她听说盈夜爱上了一个临阳来的无名小卒,那个男人说要为她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曾取笑过。
可有谁料到,有天她也会载在这个男人手中。
想着,左沅抬眸迎上刺目的夕阳,任那诡谲的橙红灼伤了她的眼,唯有如此,泪才能顺理成章的流。
余念修……这是唯一帮助她和命运抗争的男人。终于,她也能如夏侯家的人一样,不再逆来顺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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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修到酒馆时,天色已经暗了。窗间灌入的风越发刺骨了,半启的轩窗敲击着窗棱,啪啪作响。
弦月满了,落在天边,格外晃眼。银色月光洒在窗外的海棠上,随风飘荡,荧红色的光芒如同无数魍魉眨着眼眸。
这夜,太魅,让人轻易就能怅然失神。
而正立在厢房窗边,望着窗外的那个绛紫色身影,更让念修神魂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