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是王府绣坊里的绣娘,来给时姑娘送嫁衣的。大伙赶了好些天,想让时姑娘试试,要是有哪儿不称心的,能赶紧改。所以,这才那么晚来打扰。”说着,那女子举了举始终捧在手中的嫁衣。
殷红色的衣裳,在这浓厚的夜色里,看起来很是诡谲。
侍卫皱了下眉,想起时姑娘确实交待了会有绣娘来,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他的目光略过那个绣娘,看向她身后的男人:“这位是……”
“哦,是我夫君。”绣娘眨了眨眼眸,颊边有丝腼腆含羞的笑:“他担心我一个人走夜路,硬是跟来。大人如果觉得不方便,我让他在门口候着就行。”
那男子看起来很忠厚,发是许久未经打理的凌乱,覆住了大半张脸,穿得很厚实。听见侍卫提起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格外显眼。
“不打紧,时姑娘交待了,正在房里等着你呢。带这位兄弟一块进去吧,听说姑娘家试衣裳可折腾了,保不准要多少时辰的。瞧这天冷的,别让这兄弟冻坏了。”王府绣坊里的,都是军中将士的家眷,自然的,侍卫就像看见亲人般的,也不想故意刁难。
“谢谢这位大哥。”这回说话的是那个男子,答谢的时候,他用着只有昶军营里才有的方式,竖起拇指戳了戳对方的肩。
更是让侍卫觉得亲切了,亲自领他们到屋外,还让店小二拿了壶温酒送上,说是让他们暖暖身子。屋里的肉肉正支着头,借着烛火看门外三人寒暄的剪影。似乎隔了挺久,她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今夜对她来说,原就不怎么寻常,她心正躁着,那三人居然还没完没了了。
终于忍不住了,她撑着桌子起身,拧着眉,用力打开了门,吼了句:“还要不要给我试衣裳了?”
被这么一嚷,那侍卫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陪笑道歉。觉得自己犯了错,好在这时姑娘倒也不算太跋扈,叫嚷几句发泄了便是,意识到自己要是在待下去,准会挨骂,他赶紧就笑嘻嘻的溜下楼。
肉肉转头,睨了眼那绣娘,径自转身进了屋。身后那两人相视一眼,尾随着跟了进去,刚把门关上。刚才还显得挺正常的肉肉,忽地僵住身子,良久后,惊诧的回头,看着那个男子。
她翕张着唇,连瞳孔都放大了。怎么都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凑近了几分,擅自的拨开那人遮面的发,只想瞧的更清晰些,当那张熟悉的脸印入眼帘后,她立刻就抑制不住的怪叫开了:“你怎么跑来这了!”
“来抢亲。”说话的当口,男子走到妆台边,俐落盘起自己的发,露出了那张很是逼人的俊颜。
“我的意思,你怎么和这绣娘一块来的?”肉肉横了他一眼,来都来了,她当然清楚他为什么而来。
珏尘微侧头,看了眼绣娘,浅笑:“你替我收买那么多将士的家眷,人家都愿意为你怂恿自家夫君叛变了,求她带我来找你又有何难?”
“这说的什么话,不是收买,我这是以德服人。”他的用词,让肉肉很不适的皱眉。虽说的确是动用了不少晋王的银子,可是她是当真觉得这些人可怜。好些都是为昶过卖命了几代人,连下锅的米都愁,做个绣娘还没工钱。
珏尘没回答,从鼻间轻哼出气,像是不屑。这态度可把肉肉气到了,亏她还拼死拼活的想他,敢情就是觉得没人气她吗?
“少主,时姑娘说的是,她对我们姐妹是真好,大伙才会心甘情愿的为她做事。”看他们这甜蜜斗气的模样,绣娘在一旁捂嘴偷笑。方才她还觉得凌少主比起许逊,太过冷峻了,她瞧得出少主明明对时姑娘挂心的很,却不愿说。
这会见了时姑娘,才总算有几丝人气了,瞧着就像个大男孩。怎么都想不到,他竟是领导“凌申军”的一方霸主。
“你把廷鑫抛下了?”这不是肉肉想要的结果,她来蓟都是为了帮他的,不是连累。
“没有廷鑫了,‘凌申军’被义父带去了塞北。何况,失了廷鑫未必就是输,我和义父研究过,死守着固步自封未必好。之前太急功近利,算来,‘凌申军’尚还没有拿取天下的能力。原先是想送座城给你的,现在没了,所以来问问你,还要不要跟我走。”若说从未在廷鑫和肉肉间挣扎过,那是假的。他甚至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明知是虎穴,肉肉还是要闯。
直到这些日子许逊四处打探消息,当得知肉肉暗中陆续收买了不少将士,如法炮制了他当日的举措后,他多少有些明白了。说什么陪老爹找娘亲,也不过是借口,终究……她是为了他。诚如他,廷鑫是何等重要的一座城,失了又怎会真甘愿。
愣了些会,肉肉突然喷笑出声,低喃了句:“废话。”
“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准备待嫁了。”
话音刚末,钟楼处敲响了亥时的钟声,肉肉微勾唇角,“是啊,是挺乐不思蜀,还不快带我逃,等离开了蓟都,我好好告诉你,这些日子我是怎么乐的。”
凌珏尘实在很想和她大吵一架,心里憋得难受的事太多了。可也知道当务之急是什么,只好继续硬吞下沸腾的酸意,先逃离蓟都才最重要。
第三十一节ˇ与其说是珏尘带着肉肉逃,倒不如说是肉肉带着他逃。他几乎开始后悔跑来蓟都了,看这丫头驾轻就熟的样子,显然,就算他不来,她一样能全身而退。
肉肉的房间位于二楼,窗外是一大片的竹林,她早就做好了绳索。底下还有不少将士埋伏着接应,都是她之前日日待在绣坊里头的成果。
瞧见肉肉得意洋洋的冲自己扬了下眉,珏尘轻拍她的头,嗤笑出声:“你以为念修是傻的吗?”
“那你是假的吗?”肉肉并不认为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当真能逃出蓟都城。
就算董错替她设定了极周密的计划,但肉肉原先来蓟都时,只想着替珏尘招揽些将才就好。“凌申军”停在廷鑫裹足不前那么久,肉肉认定珏尘是在顾念兵力的悬殊。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念修会在这时候添乱,突然就说要娶她。
千算万算,终究,她算计不了念修。
“念修睡了。”见那两人似乎又有要吵起来的趋势,偷溜出王府,特来襄助肉肉的董错赶紧拉开话题。晚膳时,他在念修酒里下了药,足够让让他昏睡一宿的。
肉肉刚想朝董错比个赞赏的手势,可他们才饶出竹林,前面冲天的火光就让她笑不出来了。刚才还堆在颊边的轻松,被硬生生的扭曲成了抽搐:“那……那边那个人是谁?莫非他睡醒了,起床吃宵夜吗?”
“有个词叫‘百密一疏’。”董错也很无奈,但现在不是焦躁恼悔的时候,他只好故作轻松的摊了摊手,苦笑着说。
“还有个词叫‘白痴一世’呢!”边咒骂着,肉肉边卷起自己的裙摆,这姑娘家的装扮实在碍手碍脚。她总算知道念修做什么要把她所有衣裳都藏起来了,原来就是看透了她折腾不来繁琐的衣裳。
“珏尘,到了蓟都,怎么不来看看兄弟?”
说话的同时,念修跃下马背,挥了挥手里的火把。火光把他的笑容印衬得更阴厉。
“我要带她离开。”珏尘撇了下唇,勾勒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笑,下意识的把肉肉拉到身后。
“再过三天,她就是我的妻子了。”如非必要,念修不想与珏尘为敌。可是于公于私,他们的芥蒂是跨越不了了,若是放过珏尘,不止晋王会怪罪,连他自己都咽不下这气。
“早在临阳时,她就可以是你的妻了,谁都抢不走,是你推开了她。”珏尘的表情很冷漠,他不明白,一个亲手将肉肉伤透了的男人,凭什么还在这里争。
“凌珏尘,我成全过你。”念修轻哝了句,声音很低,只有自己能听清,“你听着,也是你亲手逼我跟你争的。如果没有你,盈夜不会死!”
“郡主死了,你就可以官名堂皇吃回头草了?”
“我不是草。”始终待在一旁沉默不言的肉肉,突然开口,她知道自己这话插得不合时宜。但是他们的对话让她害怕,关于念修娶她的原因,是肉肉一直不想追根究底的。她没有大伙想象的那么洒脱,即使不爱了,余念修仍是那个可以重重伤了她的人。
她不想折腾一场,到头来被当众告知,自己只是郡主的替代品。曾经的单恋虽苦,却仍美好,她不要过去的一切都变成不堪的记忆,不要自己曾爱过的人变得面目全非。
珏尘一顿,拧眉回头抑制不住的冲她低吼:“这不是重点!”
“有病!”毫不客气的谩骂了句,肉肉挽起衣袖,“你们说的就是重点了吗?有空在这里和他浪费时间,早杀出去了,还要不要走!”
不吼她也就算了,可珏尘居然还理直气壮的训她!他们俩才无聊吧,打架就打架,还要各自抒发一下情感,完全不考虑后面候着的那些将士冷不冷。就算那些人冻惯了,她很冷,还很饿,为了今晚她急得连晚膳都没吃!
肉肉这么一嚷嚷,场面还真乱开了,双方的将士们都突然此起彼伏的响起喊杀声。董错之前安排埋伏在后方的一干将士,在混乱中,涌了上来。那些都是昶军营里的人,一样的盔甲,又不少是熟面孔,一时有些敌我难分了。
“这丫头交给我,你带着那些将士们想办法离开蓟都,往塞北逃,董盎会在城外接应带路。”珏尘转头,匆忙间跟董错交待了句,见董错点头,跟着便紧拉着肉肉的手避开人群,这条街并不大。被两方人马这么一堵,就更寸步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