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陌生的男声响起，带着疑问，“那个，我不是李思广，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隔壁班的，帮李思广看一下这几个孩子，他去厕所了。”

向小苟的脸色唰的白了，她赶紧收回手，想要装作无事发生，可眼神却止不住地胡乱瞟。

“你是他同班同学吧？怎么这都会认错啊，我和他很像吗？”

那个男生仍在疑惑。

向小苟咬紧唇，慌张地小声说：“我、我认错人了，对不起……”

说完她想转身逃跑，恰好在这个时候，李思广走了过来。

“向小苟，等一下！”

向小苟刚迈出去的步子停了下来，却不敢转身。

她认错人了，正如那个隔壁班男生所说的，她连同班同学都会认错……这是她的固有缺陷，就像电脑系统里的一个病毒，平时或许安然无恙，可一旦稍微变得轻松自满，它就会随时蹦出来，瞬间侵蚀整个屏幕。

李思广和那男生道了声谢，听语气应该是熟悉的邻居，然后他牵着那几个小朋友走近向小苟，扭捏了半晌，对向小苟说：“那个，今天谢谢了。”

没、没说起认错人的事。

向小苟砰砰跳动的心脏缓缓放松了些，她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她回过头，强装镇定地笑了笑。那几个小冬瓜似的幼儿园小朋友，他们乖乖巧巧地站着，时不时仰起脑袋抓一抓李思广的衣角，看起来，应该是对李思广充满信任和依赖的。

在同学之间看起来沉默寡言的李思广，在小朋友面前却是值得仰赖的大哥哥。

向小苟愣了愣神，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身份，只是，在有些场合，没办法展现出来。

李思广忽然蹲下身，挥舞着手指，和那几个小朋友交流起来。

一阵沉默后，他又站起来，对向小苟说：“他们都觉得今天的晚会很好看，我告诉他们，那艘飞船是你画的，他们说，谢谢。”

说着，李思广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扭开头：“他们还说……你很漂亮。”

向小苟几乎是吃力地眨了眨眼。

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们都……不会说话吗？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和他们用手语交流的？”

李思广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低落：“以前我有一个妹妹，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天生聋哑。我送她去上幼儿园，和她一起学会了手语，不过她五岁的时候，就生病离开了。她本来和我约好了，要和我上同一所小学的。”

向小苟抿紧唇，瞪大眼，努力地往天花板看。

李思广转头看见向小苟奇怪的动作，顿了一顿。

“……你翻什么白眼？”李思广忍不住地问，笑着说，“该不会是在憋眼泪吧。其实……还好啦，她回自己的星球去了。我还挺想她的，所以经常去她上学的幼儿园看看，就认识了这些孩子们。”

向小苟想起之前李思广说过的那句话。

“……每一个患有缺陷的小孩，都是外太空来的使者，总有一天，会有宇宙飞船来把他们接回去。所以在回去之前，他们一定要多学习地球的知识，这样才能在自己的星球上跟别人好好地炫耀。”

向小苟眼前反复突然展开了一幅幅瑰丽的景象，好像真的看到那么一个神秘的星球，是专属于那些跟别人不同的孩子的。

那么，她也可以去那个星球吗？

第44章 银河

向小苟的衣摆被人扯了扯, 她低头，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孩子走近，举起手，小小的手掌里, 攥着一朵红色的塑料花别针。

是送给她的。

向小苟嘴唇颤了颤, 赶紧咬住, 伸手接了过来。

这些孩子们，都有勇气面对自己的缺陷, 而她却躲躲藏藏，生怕别人发现。

向小苟有一种愧对这些孩子的感觉, 他们那么努力地积极面对所有人, 而她并没有做一个好榜样，她当了逃兵。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可以无忧无畏，她以为自己并不担心别人知道自己的病情, 她以为, 自己不是害怕, 而是懒得去说, 懒得告诉别人而已。

可是现在她才懂了，她一直在害怕，一直在担心会被别人看不起, 所谓的“懒得说”，其实是她潜意识选择了隐瞒，而且她还在努力地伪装正常, 试图让别人永远也不会发现她的失常。

更是试图，让已经知道的人遗忘。

向小苟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说，这枚玫瑰别针是小朋友送给她的，那个神秘星球的入场券, 那么她也得振作精神，做一个合格的星球公民才行。

向小苟对李思广说：“可不可以请你，帮我翻译一些话给这些孩子们？”

李思广点点头。

向小苟斟酌了下语句，慢慢地说：“其实我，有一种很难治愈的病。”

李思广偏头看了她一眼，手指迟疑地舞动起来。

“我记不得别人长什么样子，或者说，我根本看不清楚，别人长什么样子。”

“就像有的人有阅读障碍，有的人一生也学不会拼写，我可能一生都无法看清楚，身边的人是什么模样。”

“只要和别人的脸正面对上，他的五官在我的视线中就会变得凌乱不堪，我会条件反射地想要呕吐，想要逃避。就算看到照片、绘画作品，也是这样。”

“我是两年前开始生这个病的，我几乎快要连自己的样子都忘记了。”

“我洗完脸之后不敢照镜子，我曾经最喜欢的漫画书，出现了正脸的每一格，都被我用胶带封贴。我这样的人，认不出朋友，认不出亲人。如果把全世界比作一个网络社交平台，那么，全世界的人都屏蔽了我，我不能关注他们，不能评论他们，因为我根本分不出他们谁是谁。”

“我想把这些告诉你们，因为我希望，以后有一天，可以坐你们的飞船。”

向小苟露齿一笑，少女清纯的笑容像跑道边草丛里的白色花朵，从弯弯的、月牙状的眼睛里滚落的泪珠像沉重的露珠打在花瓣上，然后，顺着纤细的脉络下滑，离开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