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骁忙起身虚扶,“你别多想,我们铺子里收小学徒也是从十岁的孩子收起,葛安其实识些字的,年龄虽小,倒比不识字的十岁孩子有潜力得多,珠儿六岁,也因为跟着兄长流浪在外颇为懂事,我家两个侄儿还小,大嫂也有一眼看不到的时候,她能帮着看顾一二,左右就是多一双筷子,我大嫂也很乐意。”

“哪儿那么简单,不过我是打心里为这两个孩子高兴,你一定代我向伯父伯母致谢,我知道一个谢字太单薄了,可还是得说。”

陆承骁收回虚抬的手,点头:“好。”

再看柳渔,眼中又满是欢喜,低声道:“其实我爹娘极喜欢你,霜儿也是。”

他想说,对他而言,最好的谢是柳渔欢喜心安,而对他爹娘而言,最好的感谢就是进陆家门,这未尽的话却全柔和在眼中不染尘的笑意里。

柳渔莫名看懂了,也只作不知,笑道:“忙了一上午,又饮了酒,去休息一下吧,我找二哥带你去。”

陆承骁也知分寸,能这般见一见,说上一会儿话,已是极知足了,随着柳渔出了花厅。

柳晏平就在东厢,柳渔走到东厢门口唤了一声,他便出来了,看了陆承骁一眼,见陆承骁这么快就过来了,瞧他越发顺眼起来,亲自接了招待的活,要带陆承骁去客房,又让柳渔也快些回去休息。

柳渔回到内院,卫氏还在内院花厅坐着,见了她笑问:“都说些什么了?”

柳渔把陆家安置了葛家兄妹的事与卫氏说了,卫氏也有些怔忡,而后看向柳渔道:“陆老爷陆太太良善,待你也有心,你真嫁进陆家,大伯娘倒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本是权宜,却遇上了这样的人家,也是侄女儿的福气。

陆承骁歇了半个多时辰,下午又随柳家兄弟田地里忙活,直到申时末回来。

卫氏知他回安宜县还有不短的路程,晚饭备得格外早,又是好一番招待,临到要走时,卫氏唤了柳晏平柳晏安把她下午就备好的菜蔬瓜果、鸡蛋和自家养的鸡鸭给陆承骁提到车上。

陆承骁哪里肯收,卫氏却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都是自家种养的,是我一番心意,你莫嫌弃,也别推辞。”

柳家兄弟已经提着东西就往外去了,陆承骁还待要拦,衣角被柳渔轻扯了扯,极轻的力道,他却老老实实停了下来。

两人落后一步,还没出柳家院子,陆承骁望向柳渔,柳渔看一眼他晒得微红的脸,见旁边没人,轻声道:“明天别来了,我问过二哥,后边不那么忙。”

陆承骁的唇角便扬了起来,越绽越开,他瞧了眼院门方向,贴近柳渔道:“那我端午前来。”

柳渔哭笑不得,嗔他道:“你是真不怕招你爹娘兄嫂笑话啊。”

哪有亲事未定先走起节礼来的。

陆承骁笑意全含在眼里:“不怕。”

他只怕瞧不到她。

柳渔不肯看他了,低头先他一步就往院子外行去,乡间住户密集,少不得有几个远远伸着脖子瞧热闹的邻居。

陆承骁再不跟柳渔说话,只与卫氏和柳家兄弟拜别,最后与柳渔点了点头,便上了骡车。

饶是如此,他主仆二人一走,旁边还是有好事的妇人凑了过来,自以为小声实则几丈开外都能听得到的问卫氏:“这别不是给你家渔儿说亲了吧?”

卫氏笑笑,与柳晏平是一般的说辞,道:“是他们兄弟三个的朋友,农忙来帮一帮手的。”

她就这么一说,邻居们信与不信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而陆承骁归家,确实被父兄好一番调侃,倒是陆洵,正经拿了封信递给他,道:“袁州的信,今天驿站送来的,你看看可是你哪个同窗寄的。”

陆承骁拆了信,先看了落款,道:“是存煦。”

陆洵对这个名字太有印象了,问:“上回帮你找柳渔的那个?”

陆承骁点了点头,一目几行看了起来,边看着脸上边就有了笑意,把个陆洵看得好奇,问:“说什么了?”

“说上回半夜帮我找人,意外从牙婆手中找到一个孩子,是洪都府新任知府家刚被人拐走的小公子。”

“知府家的公子?”陆洵惊讶,而一旁的陆承宗和陆承璋闻言也都凑了过来。

陆承骁还在看信,一边点头道:“嗯,这位新知府有些来头,是京里下来的,家中有爵,叔父是吏部侍郎,吏部掌官员考评,存煦说因着这事,他爹这一任满后约莫能往上升一升了。”

陆承骁找到柳渔后就给杨存煦去了信说了情况,杨存煦这一封却是来道谢的,因送人去洪都府耽搁了些日子,所以信今日才到,直说是托了陆承骁的福。

陆洵没想到儿子去找柳渔,竟找出一份人情来了,还是个朝廷官员的人情,同知,他们安宜县县令是七品,袁州同知,少说也得是从六品吧?

常言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为商一道其实也是一样,生意人最是讲究个和气生财,也极看重人情关系的维护,哪怕陆家这样的小布铺,可能压根就用不上这个所谓的人情,然而能结交上这样的人物也让陆洵心中极是高兴,越发觉得四年前送儿子去袁州书院读书是再对不过的一件事情。

陆承骁因与杨存煦交情甚厚,倒没什么,只是能有这么一个意外的收获也颇高兴,当下回屋给杨存煦回信去了。

夜里,陆承璋夫妻二人就晚间这件事又聊了几句,陆承璋话里话外皆是可惜,“我这个三弟,生得是我们弟兄三个里头最好的,他运道也好,那年救了李家世叔得以去袁州书院读书四年,同窗里要么像王家那样的大户、要么衙内,往后说不好还有科举进士入朝为官的,偏偏他还就死心眼看上个村里姑娘了。”

想到傍晚八宝拎下骡车来的那些东西,陆承璋是真想不通,那李云璧明显就是对他这弟弟有意思,偏他冷冷淡淡多一句话都没有。

周琼英虽听到什么同知之类的也眼馋,可对于陆承骁要娶个乡下姑娘她倒觉得挺好,妯娌里头大嫂是乡下小户人家的女儿,这位三弟妹要是也是这般出身,那就数她出身最好,周琼英面上不说,心里挺乐见其成。

柳渔可不知道陆家还有这么两个人物,陆承骁果然如他所说,后边几日再没往柳家去了,而卫氏不需再下地后,柳渔白天的时间就全放在了做夏衣上。

有心要让卫氏眼前一亮,也不拿到外边做,只在自己的西厢忙碌,而卫氏也知她小心思,只要柳渔没有点灯熬油去做针线,就都由她。

柳渔给自己做的这一身衣裳,因着外层用的宝蓝色妆花罗,本身就自带花色,不需要再绣什么,倒完成得快,耗时三天,实际上除去中间陆承骁来的那天,柳渔做这身衣裳正儿八经只用了两天。

衣裳做成了,她却并不穿出去,只是自己在屋中试穿了一回,就收进了箱子里,而后又进了西厢次间琢磨起下一件来。

再有十来日就是端午,柳渔原就有计划要给卫氏做一身夏衣的,又有那日陆承骁说他端午前会过来,柳渔想着以陆承骁的性子,届时怕是会携了节礼来,回礼是有大伯娘安排,但柳渔惦着陆家人收留了葛安兄妹二人一事,加之陈氏这番给的布料委实多,细布不说,只说那几匹绢罗,就值好几两银子了,逢到端午,她想着总归自己做些什么让陆承骁带回才是道理。

自然,她没有陆承骁那般不惧调侃,可不敢给陈氏做衣裳,思来想去,只有陆霜与她一般年纪,姑娘家往来正常,反倒是给陆霜送一身衣裳更为合适,尺寸也不需要烦恼,那日瞧着陆霜身量与她极接近,比照着自己的来就成。

至于陆家旁的人,她送东西不合适,想了想,因是端午,寻思着给陈氏和陆家两个孩子做个香包,心意便算是到了。

想着就做,在十几种衣料里又搭出一身适合卫氏的,一身适合陆霜的,便寻卫氏去给她量身。

卫氏这猛不丁听说还有自己的,一时都没回过神来,柳渔笑道:“大伯娘待我便如母亲待女儿一般,女儿给母亲孝敬衣裳,可不是再寻常不过的?”

把个卫氏感动得恨不能将人搂在怀里心肝肉儿的疼,恨不得这就是嫡嫡亲的闺女,儿子真真的,哪有闺女来得贴心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