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后话,老爷当时急着寻人,恐怕都未必细听了这句,八宝因着知道自家三少爷多在乎柳渔,倒把这话在心里反复揣摩了几十个来回,在他看来,太太心里怕是迟疑了。
八宝也理解,老爷太太再是不讲究什么门户之见,可亲眼见了柳家村那一家子那作派,和那样的人家作亲,太太能不迟疑吗?
柳姑娘那边有个拖后腿的家,这边还来一个从袁州追来的李家小姐,虽则三少爷连多一眼都没看过,可架不住两家的交情在这里啊,李家真要提起来,两相比较,柳姑娘可不就吃亏得紧?
当时顾着找人,八宝压根没敢跟陆承骁多说一句,当然,现在柳姑娘情况不一样了,这话他也不用再说,其实说与不说,三少爷自己认准的,太太哪拧得过,他也就是白操心一回。
陆承骁回到布铺,陆洵早候着了,陆承宗只说人找着了,至于具体怎么个情况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把那姑娘的容貌满口夸赞了七八回,夸得陆洵更是抓心挠肝的想多问点消息出来,偏他又说不出更多了,把陆洵气得赶紧把人给支开了,耳不听为净。
现陆承骁一回来,陆洵终于能问个明白,父子俩回了后院,听陆承骁把事情一细说,就连陆洵都感慨:“这么说,她继父那头原本是真要把她卖了,只是半道上被生父这边的人给救下了?”
陆承骁点头,道:“具体的不便多问,但是这情况,如果按柳家村那边的柳三郎透给咱们的消息来看,柳姑娘生父这边想是拿捏住了继父那头,才能在回了柳家村一趟后还能把人带走,柳姑娘现在应该是回到生父那边了,那天一早,她原是托了堂兄往我们布铺来报平安的,却不料她堂兄接了紧急任务,被召走了,根本没来得及往咱们这送信,这才弄出这一番误会来,柳家伯娘倒很愧疚,让我给您和娘致个歉,也说三日后亲往咱们家道谢。”
谢什么,自然是谢他们为寻柳渔奔波劳累。
陆洵心下一松,这姑娘生父这边的亲人看着倒是极知礼数的,其实八宝的感觉真没错,柳家村那一大家子,不说陆太太心悬,就是陆洵心里也不是不打鼓,现在那姑娘能脱离了那一家子,倒是福气,也省去了他为难。
“既是约的三日后,那我到时提前一天回家去候着相迎,也是咱们家的态度。”想了想,道:“我再打发个人今天就回去给你娘报个信,也是有个准备。”
事都妥了,才忙催着陆承骁和八宝赶紧洗洗风尘睡觉去。
安宜县南街的成衣铺子里,卫氏给柳渔拣那好衣料的成衣选了两身,柳渔只看那料子,不消问价就知必定不便宜,算算自今早到县城起,大到她洗浴要用的一应用具,小到妆盒妆镜,大伯娘都一一买了,该店家送货的送货,稍晚些雇辆骡车取货的取货,银钱流水一样花用出去,柳渔哪肯再要这一看就不便宜的衣裳,直摇头道:“大伯娘,我们农家小户的,犯不上给我买绸衣绵缎做的衣裳,寻常布衣就很好,这个我不要。”
卫氏却坚决:“三日后去陆家作客,你至少挑一身好的,虽说日后的事都还说不定,可眼下却不能让你被人轻看了去,又不是金玉钗环,只是一两身好衣裳,大伯娘还置办得起。”
白白流落在外吃了十五年的苦头,便是不去陆家,卫氏也满心都想好生补偿,何况是要往陆家去。陆家那边寻了柳渔几日,想来柳家村那头怎么回事他们这回都摸了个清楚,那一家子是烂,卫氏可不愿侄女儿被那样一家子拖累,被人轻看了。
柳晏安也在一旁道:“小妹,只管买,大哥一年俸银不少,全交给娘攒着,你别担心钱。”
卫氏一脸嫌弃:“去去去,你出息点自己赚钱给你小妹花,拿你大哥的俸银慷慨倒好意思。”
柳渔忍俊不禁,柳晏安半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嘀嘀咕咕道:“那也要你肯我去赚哪。”
被卫氏瞪了一眼,闭上了嘴。
最后还是选了一身,掌柜又送了一根与裙裳同色的发带,柳卫氏看着给柳渔添了些珠花,柳渔是拗不过她大伯娘的了,想了想,还是做些活计,帮补些家用,倒是主动开口买了一大包的布头,块块都是好料子,又买了绣绷绣线一应物事。
她难得有想要的东西,卫氏寻思姑娘家也喜欢女红,自没有不答应的,待柳渔都挑好了,这才结账,由柳晏安去雇了辆骡车,把先头买了寄存在各家铺子里的东西一取,满满当当载着一车东西回的仰山村,归置洗刷又备午饭,好一通忙碌。
至午后,一家子都歇过来了,卫氏抱着只匣子到了西厢,柳渔正临窗坐着在做绣活,一见卫氏,忙将手中绣活放下,起身迎了过去:“大伯娘来了。”
卫氏把那匣子放在桌上,拿了柳渔放下的绣绷瞧看,还只是一角花枝,已见功底,奇道:“渔儿竟还有这一手好绣艺?”
柳渔应道:“闲来瞎琢磨出来的,绣点小物件能看看,谈不上好。”
她这原说的实话,在留仙阁到底只是两年不到,要学的东西那样多,说花了多少时间练这绣艺是没有的,只是她于女红上一向还算通透,又很有些玲珑心思,所以绣出来的东西才算拿得出手。
“很了不得了,你祖母当年也是一手的好绣活,只是我手脚粗笨,干些粗浅活计做几件衣裳还成,这刺绣却怎么也学不好,你这灵透劲儿倒是随了你祖母。”感慨一番,又与柳渔道:“不过这活计伤眼,打发打发时间行,可别久做。”
柳渔笑着应下,又给卫氏斟一杯茶奉上,卫氏接了茶才道:“后天要备礼,是来与你商量一下,这次去长丰镇,除了陆家,可还有哪家需要去走动走动的?”
“确是有,原想着明日也要同您商量的,大伯娘比我想在了前头。”于是把崔二娘之事与卫氏细说了,道:“当时也是走投无路,也没地方打听,崔姐姐却不止与我细说要注意的事项,更是赠银二两,当日我那般境况,真要出逃,回不回得来都未可知,得她雪中送碳,我便认下了这姐姐,道是若能过了这一劫,往后自当姐妹来作走动,是以这次往长丰镇去的话,还想请大伯娘替我多备一份礼,去谢一谢崔家姐姐。”
卫氏点头,“理当如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既是认作了姐妹,往后便就作姐妹走动,那明日我再添一份厚礼。”
又问柳渔:“可还有其他人了?”
柳渔想了想,李爷那边还需有个交待,只是当时谈的是合作,倒不需要再另备礼,而且此事还不好叫大伯娘知晓,不然若叫她知道自己差点就自卖自身,入了奴藉,怕是不知要垂多少泪。
再说有谁叫柳渔惦记的,就是葛安和珠儿兄妹二人,只是自家祖母、伯父和父亲之死,全因父亲当年一缕善念救回个人来,柳渔站在自己大伯娘的立场上想一想,恐怕大伯娘是不会愿意她再往家中带人,且她自己眼下衣食用度都还靠着大伯娘和几位堂兄,又怎好再接来两个与家中无甚关系的孩子,这念头只能暂时按下,道:“还有两位小友,处境不甚好,烦请大伯娘替我买几盒孩子爱吃的点心,我去看看他们,也是一份心意。”
“好。”卫氏记下,对于去长丰镇的行程心中有数了,这才把先头抱进来的那匣子推给柳渔,道:“那日去柳家村,要到了两样东西,一是那份有包氏和柳康笙画押的文书,另一样就是这匣子里的四十两银子。文书还是放在我这里稳当,那头有个忌惮,这四十两银子,却是包氏当年从你父亲那里盗的,现追回来了,就交给你收着。”
柳渔听到这里,忙摇头把那匣子原样推了回去:“大伯娘,我钱我不能拿,我一应吃用都是家里的,也没什么要用银钱的地方,哪能拿这个,还是大伯娘收着,家里日常花用开支。”
卫氏给她说得笑了起来:“傻不傻,日常花用哪用得着这个,这原就是你爹的,现给你收着也不是让你就用了,日后嫁人了,作压箱带到夫家去,也算是你爹给你留下了点嫁妆,拿着,你收着,你爹才安心。”
最后这句有些感伤,拍拍柳渔的手,叫她收好,自己就站起身来。
柳渔知是又触了卫氏心事,不敢再多说,起身送她。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白天去医院了,今天有点少,还没能写到去陆家,太晚了,扛不住了,晚安。
第57章
送走卫氏回到西厢,柳渔对着那一匣银子陷入了沉思。
前几日卫氏带着她族里各家都走过一圈,因她长相与祖母太过相似,那几天没少听族里的老人提起祖母来,柳渔也是那时才知,她们家是祖母那一辈才搬回这仰山村来的。
仰山村原是祖父的故乡,祖母却非袁州人氏,是在祖父故去后,当时尚年轻的祖母带着年幼的伯父、父亲和那时还是小丫鬟的大伯娘回的仰山村,祖父家早年的屋子早就没了,买地置产,一番经营才在仰山村安居下来。
现今家中住的这座两进的院子,便是那时候建起来的,要说柳家刚迁回来时,手中确实有些家底,可是一回来就买地置产,又是几十年的消耗,现今除了这座宅子,柳家其实与寻常农家已经没什么差别了,二哥三哥便是跟着大伯娘在家务农,若非大堂兄在县衙做捕快,这家里其实并不宽裕。
八十两银子,能让柳康笙一家冒着被人戳脊梁骨的风险狠心卖她,四十两在农家而言无疑也是一笔巨款,卫氏却就这般给了她。
柳渔很清楚,当年她爹出事时尚未成家,祖母也在,与大伯家应该并未分家才是,这钱说是她爹的,或许只是当年卖了猎物还未及交给祖母罢了,若真收下,实在亏心。
柳渔正陷在自己思绪中,西厢房门被叩了叩,她转回头,对上的是门外柳晏平一个极灿烂笑脸:“渔儿,给你瞧样好东西。”
他一早去田里到这个点才回,脚底的泥还未洗净,也不进西厢,只站在廊下朝柳渔招手。
柳渔抬眉,唤了一声二哥,起身行了出去,柳晏安却比她到得更快,悄悄摸到柳晏平身后要夺他藏在背后的东西,被柳晏平轻巧巧的闪过,兄弟俩个辗转过了两招,柳晏平就退开一步拉开和柳晏安的距离,竖起食指在唇边朝柳晏安嘘了一声。
柳晏安这回不闹他了,小声问:“给渔儿带什么好东西了。”
就见柳晏平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放了出来,掌心张开,拢在他手里的分明是只只有柳晏平半个巴掌大的小兔,灰棕间色,绒绒的一团,简直能把人的心都萌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