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涉江而过

作者:玖玖

(1)

连笙回家的途中需经过一条偏僻小巷,此处没有一丝灯光,唯有天上月光清冷地照着。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声音显得空荡荡的,每一下都像踩在她的心上,有些惶惶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恍然听到另外一个脚步声,跟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令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种错觉,每次夜归时,她都有过。她不敢转身,只是加快了速度往前走。只要出了这条小巷,前面就有人家了。

如果可以,连笙也不愿意住在这种地方。这里地方偏,治安也不好,房屋矮小简陋。一到雨季,屋外落大雨,屋内下小雨,到处都潮湿得很。可这个繁华城市没有一处的房租如此便宜。再说了,她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连笙越走越快,身后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连笙的心跳砰砰砰地加快,还是安慰自己不要紧张。她稍顿了顿,身后的脚步居然也缓慢下来。连笙这才清楚这不是错觉,她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想起近日在报纸上看到的几起杀人命案,下意识地把手提包抱在怀里,没命地往前跑起来,心里权衡着到时候是要命,要钱,还是要色。

身后的脚步声也越发急促,一下一下都发出重重的回音,想必是个魁梧的男人。连笙从未觉得这条小巷有这么长过,她面迎寒风跑得很急,风在她耳旁呼啸而过,几乎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喉咙处有着浓浓的血腥味。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连笙的心也沉下来,突然瞥到不远处有一根长棍,她颤抖着将它举起来,转身就朝那个黑影挥去……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牢牢地握住棍子的另外头,一把夺了过去,甩到一边。

连笙心到了嗓子处,什么都不顾了,抬起一脚就要往他的小腹处踢去。面前的黑影轻巧地朝旁边一躲,冷笑了一声:“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连笙,你怕成这样,是不是终于感到良心不安了?”

“轰!”

仿佛有一道雷在她的脑海上炸开。连笙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涌去,那熟悉的声音如同一个紧箍咒,令她头疼欲裂。面前的男人绅士地往后倒退一步,月光清晰照出他冷峻的脸庞,锐利的眼神,额发被风扬起,额间的那道疤越显狰狞而恐怖。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唇边泛起一抹讥笑,娴熟地点燃了支烟叼在嘴里。

连笙没有看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他。她的视线放空,眼中只有那一抹忽明忽暗的猩红点。

“连笙,我们把帐好好算算,嗯?”他靠近她,把一口烟慢悠悠地喷在她的脸上,连笙被呛得咳嗽不已,后退了一步,淡淡道,“夜深了,我困了,要算账明天吧。”

“明天?谁知道你会不会今夜就跑路?”男人挡在她的面前,嗤笑一声,一点也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连笙凉凉地看着他,抬手拂去额上被吓出来的冷汗,然后抱着自己的手提包缓缓蹲下,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双膝间。她工作了整整14个小时,现在已经困得非常厉害,脑子也昏沉沉的,无暇再与面前这个人翻旧账。

陈年往事,不堪回首,她不想提起,也不愿去记起。

男人站在连笙的面前,黑影笼罩住连笙的全身。他静静地看着她,任凭烟燃到了指尖,突然半蹲下来,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用力地箍紧,冰冷的句子一字一顿从他的口中蹦出:“连笙,这次你哪儿都别想走,你欠我的,欠阿洵的,欠江家的,我都要从你身上一笔笔讨地回来。”

连笙像被炸毛的猫,迅速地跳起来,冷冷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种被人打扰的不悦,更多的是浓浓的仇恨,这种仇恨仿佛要将一切都湮灭。她将挨近她的男人重重推开,颤着声音厉声问他:“我欠了你们?那谁欠了我,谁欠了小江,谁欠了我的小姨?!江策,你不要跟我算这笔账,你们受得都是报应!我连笙从来不觉得自己欠了谁,我只记住你们江家欠我的!”

江策双眼微眯,手指一点点收紧。他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声音冷漠:“过了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打算带她离开。连笙有些懵,不过仅仅是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举着包凶狠朝着他的脸招呼过去,还胡乱地扯着他的头发。江策微扬着头,可仍旧无法招架住她的野蛮,脸上被指甲挠过,火辣辣地疼。他稍松了手,连笙已经从他的怀里挣扎下来,落地的时候还扭了一下脚。

江策再没有什么动作,下意识地按住脸颊上刮痕的位置,淡淡道:“十分钟。”

连笙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去,阵阵冷风迎面而来,她清醒了许多,走得也快了一些,不知道小江乖乖睡了没有。

在回到S市的第三天,她又重新遇到了江策,那个曾经令她捧上了自己整颗心的男人。方才的诧异如今都已慢慢消散,留下的只是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这辈子,她恨透了江家,也决意再不会与江家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连笙回到家,才发现家里黑漆漆的,不禁有些诧异。小江一个人在家,是不敢关灯睡觉的。连笙点灯进了卧室,发现床上居然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小江的影子。一个半大的孩子三更半夜能跑去哪儿,连笙不住地叫他的名字:“小江,小江……蒋江,你快出来!”

连笙的叫声中带了些怒气,她以为他在与自己捉迷藏。等到她把并不大的家里翻了个遍,才知道小江真的不在屋内。他虽然头脑智障,可素来是个乖巧的孩子。连笙还是“小江小江”地叫着,声音中已有些哭腔,小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连笙正打算出去找,江策那句“十分钟”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先前并不以为意,如今想来,有些恍然大悟,更多的是愤怒。

连笙飞快地往外跑去,没顾得上脚上那点伤。等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小巷外,见到江策正靠在他自己的那辆车上,静静地吸着烟。他修长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唯有衣服的下摆被冷风吹得隐隐卷起。

江策再次见到她并没有什么意外,用指尖弹了弹烟头,漫不经心道:“动作慢了一些。”

连笙抚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江策,你把小江弄哪儿去了?”

“家里。”

连笙咬牙切齿:“江家?”

江策再也不多言一句,潇洒地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熄,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启动车子。连笙跺了跺脚,也只好认命地从车前绕过去,坐到副驾驶上来。她生着闷气,脸色凶得很。江策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最好把保险带系上,你不是一向怕死的么?”

连笙不理他的揶揄,才把保险带系上,江策的车子已同离弦的箭一般飚出来。连笙确实是个怕死的人,如果可以选择她绝对不坐他的车。他狂踩着油门,车子风驰电掣地行在公路上,两旁的路灯飞速地往后退。她双手紧紧地握着胸前的保险带,抿紧唇,不发出一点声音,脸上的血色已经全无。她努力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路况,生怕出现什么意外也好提前做好准备。她五岁时从车祸里死里逃生,并不想再经历一次。那么可怖的场面,她不忍去想。

连笙的神经紧绷成一个几欲断裂的弧度,而江策在此时打破了沉静,低沉的声音平淡无奇地传来:“连笙,你说我就这样将你带入地狱好不好?”

“妈的,你有病啊,你不想活干嘛捎上我?”

江策冷笑一声:“你多想了,我可不想陪着你。”

连笙的短促地呵了一声,本想回敬他一句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这个男人无聊,她不想陪他一起无聊,她心里惦记着她的小江,只希望那个可恶的女人不要为难他才好。

江策的车子在一座别墅前停了下来,车轮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连笙那颗悬在半空的心也落回了原地。她急急地解开保险带,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些虐待小江的画面驱使着她快速往别墅里面跑。

才进了客厅就听到小江高兴的声音传来:“姐姐,你终于来了,好困呢。”

连笙听到小江的声音,脸上焦急的神色才慢慢隐去。小江正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打哈欠,唇边还沾着些奶油,茶几上放着一块吃了一半的蛋糕。连笙朝他走过去,想要责备他,又怕吓着他,最终只是板着脸:“小江,我不是吩咐你乖乖呆在家里么?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地跟人走?”

小江瑟瑟地缩了脑袋,有些委屈兮兮道:“江策哥哥带我来的嘛,他不是别人,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嘛!”

连笙的眼眸黯了黯,并不准备与他解释,只是握紧小江的手:“走了,我们回家。”

“姐姐,婆婆给我蛋糕吃,好好吃,我给你留了一半。”小江献宝似地将蛋糕举起来递到连笙的面前,声音显得稚嫩,连笙顿了顿,看着小江那双无邪的双眼,心里一阵酸涩。

她把他手里的小盘子放到一旁,不悦地开口:“小江,以后不要轻易吃别人给你的东西,会吃坏肚子的……”

“连,连小姐……你可别这么说。”厨房里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声音听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她挽古式的发髻,眼角处布满了皱纹,模样看着有些憔悴。连笙认得她,化成灰都认得,江家的女主人杜凤,看着她,连笙眼底不自觉地显出厌恶,心尖仿佛有针一下一下地扎着,每一下都提醒着她当初这个女人怎么样害死小姨,怎么样害得小江这样。连笙的脑海里出现无数种残害她的手段,最终心底里的浪潮翻涌只是化成唇边一缕淡淡的嘲弄。不过短短三年,她居然落魄成这样,还真的是出乎意料。杜凤的手里端着两碗羹汤,朝连笙慢慢地走过来,笑得一脸祥和,“你是阿策的女朋友吧,小江是你的弟弟,都是自家人。来,喝碗暖汤暖暖身子。”

“谢谢,不必。”连笙只是凉凉地扯了扯唇,拉着转身小江就走。江策就堵在门口,眼皮都不抬一下,他的视线聚集在某个点,并不看谁:“凤姨,你是记不清以前的事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是阿洵心心念念的人。”

杜凤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看着连笙欲言又止。连笙停住脚步,面露诧异的神色,不记得?她不记得了?!连笙又转身去看杜凤,她的双眼无神,有些呆愣,动作也迟缓,一点也没有以前那般精明的样子,她忍不住又看了她几眼,发现这个事实之后,忍不住有些失望,那份仇恨却是越发浓烈。

江策靠近连笙,低声道:“你可以留下来,照顾阿洵,只要你愿意,做江家少奶奶也不是什么难事。”

连笙抬眼看他,冷漠的脸上皆是疏离、嘲弄,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她莫名地觉得气血上涌,挥手就朝他扇过去。江策用手臂一挡,面不改色地拨开她的手。他挑了挑眉头,唇边的讥笑味更浓,声音压得更低:“连笙,要不是你见异思迁,水性杨花,阿洵不会像今天这般生不如死。当年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阿洵么,可他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是不是他为你去死,你还很得意?”

连笙的抓着小江的手兀然收紧,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被抽得苍白。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某处支离破碎。她呆呆望着面前这个男人,他亦看着她,视线紧紧地锁定在她的脸上,丝毫不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他残忍地告诉她:“阿洵或许永远都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