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1)

“我……我想换上你亲手做的那套衣裳……”伏陵轻轻抚摸着她纤细的腰身,目光中满是眷恋和不舍,“再和你多说几句话……”

“我现在就去取。”絮娘揉了揉眼睛,勉强找回几分力气,提起裙子往她们共同居住的屋子走去。

听见脚步声走远,伏陵唤道:“大哥……”

“我们都在。”温朔上前一步,态度难得的和颜悦色,“阿陵,你有什么话要交待?尽管开口。”

温昭怕他劳神,轻声道:“絮娘和三个孩子们,都由我负责。你放心,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天,绝不教她们受委屈。”

“我信得过大人。”伏陵微笑着点了点头,重又转向温朔所在的方向,“大哥,求您为我做一件事。”

“你直说就是。”温朔满口答应。

“替我……杀了徐宾白。”众人眼中最没脾气、最好说话的人,脸上忽然爆出森然杀意,“最好是千刀万剐,我要他给我陪葬。”

温朔闻言一愣。

他记恨徐宾白重伤温昭,因此一直不肯放对方痛痛快快地死,这三年没少关照他。

可伏陵的手段,竟然比他还要毒辣,亲手阉割了徐宾白不说,跑地牢跑得比他还勤。

如今,徐宾白已经神智失常,伏陵还不放心,临死也要拉他垫背,为絮娘解决最后一点儿可能存在的隐患。

“好……他活不到明天早上。”温朔心情复杂地承诺下来。

说完这个谁都没能料到的心愿,他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致,脸上流露出小孩子一样的期待,安安静静等着絮娘回来。

温昭等人识趣地退到门外,透过半开着的房门,见证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絮娘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奔进来,打湿了帕子,动作轻柔地为伏陵擦拭脸上的血污,揩抹高大的身躯。

那套衣裳,伏陵穿得极为爱惜,三年过去,还是半新的,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环抱着宽阔的肩膀,亲手为他穿衣穿袜,换鞋束发,把他打理得体体面面,变回那个温柔俊俏的年轻郎君。

“絮娘,我对不起你。”伏陵似有“回光返照”之相,双目闪烁着亮光,伸手将絮娘紧紧拥入怀里,“本想着多照顾你和孩子们几年,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早有心理准备他是随时可以为主子而死的小人物,是惊涛巨浪中随着可怖的震颤而跃动或破碎的小水珠,命运并不由自己做主。

可当这一刻来临,他还是觉得害怕,感到愧疚。

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更没有能力为她提供遮风挡雨的屋檐,那么多个日子的朝夕相处和耳鬓厮磨,都是倏忽即散的镜花水月。

他撇下手,一了百了;可她还有无数琐碎又无常的日子要熬。

他真的不忍心……

“絮娘,别怪我……“伏陵的喉咙里逸出哽咽之声。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必要再掩饰任何情绪,他的脆弱,他的无助,他的恐惧,他的惭愧,都可坦坦荡荡地对她和盘托出。

“如果……如果有来世……我还想跟你成亲……”他天真地寻求于虚假的安慰。

可絮娘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坚定地回应了他没说完的话。

“我不怪你。如果有来世,一定……”她含着泪仰起脸,狂乱又绝望地亲吻他冰冷的泪水,“请你早些找到我……”

他比蒋序舟强出千万倍。

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生个孩子。

大限将至,伏陵不舍地收紧双臂,恨不得将絮娘揉进骨血里。

“絮娘,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你身上好暖和……”泪痕未干,他的脸上却已露出迷离的笑容,像是借由她的拥抱,窥见了某个神秘又庄严的所在,“哪里都是暖的,哪里都是热的,抱着你,好像什么都不用想,哪里都不会疼……舒服得恨不得……恨不得……一头睡过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伏在她柔弱的肩上,永远地睡了过去。

他的表情满足又幸福,一点儿也不痛苦。

086|第八十二回 茫茫若蝼蚁物伤其类,渺渺如蜉蝣贪嗔渐生

絮娘哭得昏死过去。

她的手心紧攥着一大一小两对耳坠,那是伏陵给她和蒋姝买的小礼物,也是他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

水红色的帐幔换成白色,小小的女童趴在身边。

蒋姝身披麻服,头扎雪白的布条,一双和她相似的杏眼哭得红红肿肿,瞧见她醒来,带着浓重的鼻音问了句:“阿娘,伏陵爹爹真的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吗?”

絮娘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落下。

母女俩紧紧依偎在一起,听见隔壁传来温昭温朔兄弟俩争吵的声音。

更确切地说,是温朔在单方面发泄情绪。

“‘请’大人把那起子乱民拘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幕后指使之人,还阿陵一个公道!”温朔疾言厉色,咄咄逼人,“我不明白,大人到底哪里为难。”

温昭叹了口气,说话依旧和风细雨:“阿朔,我同你解释过,他们是受人利用,稀里糊涂做了帮凶……”

“他们都有苦衷,他们都很无辜,那阿陵呢?阿陵就不无辜吗?”温朔的声音越来越大,中间夹杂着摔瓷器踹桌椅的杂音,“你明不明白,阿陵他死了!就死在我面前!必须有人为他的死付出代价!”

他情绪失控,语气里带着无论如何都压不住的恨意:“温昭,你记住,阿陵是为了给你办差才死的,这条人命得记在你头上。往后无论是伏阱、伏阡……还是伏阵出了事,我都把债算在你这里。”

温昭低低叹气,声音苦涩:“我知道伏陵死得冤枉……”

“你虽然知道,却不在意。”温朔忽然冷笑起来,“在你眼里,在家主的眼里,我们早晚都是要死的,我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给你当垫脚石、替死鬼。你只需要做好受人爱戴的父母官,铺好你的青云梯,实在不必顾惜我们的性命……”

“可我跟你说过,他们是跟我一同泡在臭水沟里的兄弟……”平日里那么冷淡刻薄的一个人,这会儿竟然激动得带出哭腔,“伏阱和我被家主丢到深山老林里历练的时候,两个人身上加起来只有两把匕首,一袋干粮,他跟我背靠背,连着熬了五天五夜,谁都不敢合眼,到最后靠喝狼血,啃生肉,互相搀扶着走出来,那种生死相托的情义,你不会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