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他使劲儿摇晃着弟弟,嚎啕大哭:“我早说让你去送信,你偏不肯,这下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吧?你不是一向都比我聪明的吗?不是最有办法的吗?怎么会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呜哇哇哇……你让我怎么跟娘交代……”

伏阱见他模样可怜,心生恻隐,正欲出言安慰,忽然听见一阵细细的哭声。

他着意查看四周,走进左手边一间半开着的牢房,看见简易的小床上躺着一具用稻草和衣带捆扎而成的人形躯干,破旧的被子掀卷开来,地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角落还有一颗雪白的牙齿。

哭声是从便桶后头传来的,他绕过去,发现便桶与墙壁的缝隙之间,躺着个白白净净的女婴,她皱着细软的眉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襁褓却被什么人捆得结结实实,身下还细心地铺了厚厚一层稻草。

结合发现的线索,伏阱很快明白了这间牢房里发生的一切。

蒋星淳从窗子逃走后,蒋星渊先是以稻草伪装成人形,用被子严严实实盖着,对过来送饭的守卫们撒了个“哥哥卧病不起”的谎。

到了下半晌,有人发现不对,厉声喝问,他巧妙周旋着,将睡熟的妹妹塞到墙脚,见实在瞒不过去,便硬气地对他们破口大骂,有效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和怒火。

守卫发现蒋星淳消失不见,却并不如何惊慌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能翻出多大风浪?

也不必报于寨主知道若是因“看守不力”受罚,往后在寨子里怎么抬得起头?

为了泄愤,他们将蒋星渊吊到架子上,给了他一顿好抽。

蒋星渊皮开肉绽,惨不忍睹,非但没有服软,反而越骂越难听。

守卫们不知道他是为了遮掩妹妹的哭声,还当他是个打不服的硬骨头,较劲一般轮流上刑,将鞭尾放进浓盐水里蘸了蘸,挥舞得虎虎生风,又残忍地拔掉他十根指甲。

直到兄弟们过来传信,他们才甩了甩酸麻的手,往上头享用美人,将他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想通此节,伏阱看向蒋星渊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惊异。

“多智而近妖”,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心智与手段,若是能平安长大,只怕不输于他家大人。

可惜……

正思忖着,忽听蒋星渊低低地咳嗽两声,吐出一口鲜血。

“阿淳哥哥……别晃了,晃得我头晕……”他睁开黑如点漆的眼眸,有气无力地阻止蒋星淳“雪上加霜”,“搬来救兵了吗?大娘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蒋星淳喜极而泣,一把抱紧弟弟,结实的双臂勒得他险些背过气去,“温朔叔叔当场灭杀大当家和二当家,替咱们报了仇!你放心,有温大人做主,那些欺负过我们的畜生们,一个都跑不掉!”

他抬起头,看见伏阱姿势别扭地抱着妹妹,一颗心终于彻底落到实处,又哭又笑,哽咽道:“我们……我们全家人都活着……没缺胳膊没少腿……都活着……”

他在困苦的生活和艰辛的磨难中飞速长大,明白了“活着”对有些人是多么轻松,而对于他们,又是多么不易。

娘亲被那么多人奸污,弟弟受尽严刑拷打,他虽没有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模样狼狈又凄惨,满身是土,脚疼得钻心。

可他们还活着,还能团聚在一起,已是不幸中之万幸。

伏阱见兄弟俩互相搀扶着,走路慢得像乌龟,暗叹口气,使手下一边抄起一个,带他们和温朔会合。

蒋星渊忍着伤口传来的剧痛,因着待会儿便可见到絮娘,还能借蠢哥哥之口,毫不刻意地让她知道自己为了践行承诺,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心里生出无限的雀跃,直恨不得飞到她身边。

他们沿路经过好几间牢房,看见衣衫不整的女人们在官兵的再三保证下,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另有几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一截满是尸斑的手臂自简易的木板上滑落,线条纤细,底色青白,主人生前大抵是位美人。

蒋星淳想:真可怜。山匪们作恶多端,却死得那么容易,实在便宜了他们。

蒋星渊却想:反正出事的不是大娘,哪怕死一百个人,也与我无关。

兄弟俩坐进马车,跟着温朔先到了兴义镇,待到他将那些可怜的女子们一一交予家人领回,这才晃晃悠悠赶往定州府。

蒋星渊看不到絮娘,心里着急,蒋星淳掀开车帘问了两回,解释道:“温朔叔叔说,我娘身子弱,又受了好一番折磨,实在撑不住,他使人将她先行送回府衙,还说要找个厉害的郎中好好瞧瞧呢。”

他跑这一趟,对温知府的清正廉明赞不绝口:“阿渊,你不知道,那位温昭大人真的是位好官!早上去报信的时候,还没等我击鼓鸣冤,他便命衙役将我带到里头,细细询问,还夸你的图纸绘得清楚,令人一目了然!”

完全没有察觉到蒋星渊的心不在焉,他挠了挠头,自顾自说道:“只可惜……他的身子好像不太好,脸色白得吓人,说话的时候一直咳嗽,黑乎乎的药汁子像喝水一样往肚子里灌……”

他左右看了看,凑到弟弟耳边小声道:“我听说……温大人和温朔叔叔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双生子,跟咱俩一样是亲兄弟呢!可是……你觉不觉得他们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蒋星渊神色微动,轻声问道。

“一个当知府,一个当护卫;一个和和气气,生得又好,一个凶巴巴的,戴着吓人的面具……”蒋星淳掰着手指头数起自己发现的异样,“还有还有,温昭大人是病秧子,感觉风一吹就要倒,温朔叔叔的功夫却这么厉害……”

他说着说着,想起自己和弟弟也没什么相似之处,生怕蒋星渊多想,笨嘴拙舌地解释道:“没有说温昭大人不好的意思,会读书的人很厉害,我心里不知道多羡慕!”

蒋星渊抿唇思索着,总觉哪里不大对劲儿,心下越来越不安。

055|第五十五回 无端惹来风流债,怕被人知暗自羞

伏陵带着絮娘进入定州府南城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白。

她这几日又怕又累,受尽折磨,如今好不容易得救,精神松懈下来,靠在他温热的怀抱里睡得昏昏沉沉。

伏陵放缓了呼吸,怔怔地看着怀里又香又软的女人。

他和伏阱等人都是孤儿,是温家家主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在家主面前立过血誓,此生只奉温昭一人为主。

可以说,从有记忆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做好了为主子而死的准备。

死士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不需要有情感,因着随时都可能会死,自然也不适合成家立业。

可他已满十八岁,对异性有着天然的好奇。

这种隐秘的心思不受他控制。

她是这么小,这么白,柔柔弱弱的,胆子也小,像温昭在后衙养的小兔子。

那些兔子品种名贵,很难伺候,由温昭亲自照料。

温朔厌恶没用的废物,几个死士们不敢触他霉头,汇报公务时,总是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看温昭膝上毛茸茸的小东西,假装那里什么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