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奴没有替那几个西域人翻译,红昭读唇语的本事并不好,他开口慢慢吐字:“我跟着他们来找主人,现在找到了,就不用管他们了。”
红昭闻言更加高兴,他不再好奇几个西域人说了些什么,欢欢喜喜抱住了小羊奴的脑袋,同小羊羊羔说话似的:“好呀,我们快回去吧!你吃饱了么?我们回去再吃吧。”他又叫住已经被仆人扶着起身的明华,欣喜道,“明华,我们回去吧?”
明华面色有些白,她望着红昭点了点头:“好。先回去。”
明华衣裳破了一点,但好在除了手臂上的一点擦伤其他地方并未伤到,就仿佛……这场刺杀故意避开了她似的。她又望了望小羊奴,面上神色更加难看:她从来没见过羊奴杀人,只把羊奴当做是服侍红昭起居的仆人,自然不知道这个西域奴隶竟如此凶戾,如杀神一般。但红昭似乎不介意这一点……
自小羊奴被买下来作为红昭的奴隶,这还是红昭第一次同羊奴分离,他只顾捧着小羊奴的脸仔细瞧着,伸出手指去拨弄小羊奴浅金色的眼睫。小羊奴人偶一般仍由他动作,沉默着抱着红昭跟在明华身后往王府走。
羊奴身形高大,山一般沉沉压在一层阴影,即使沉默不语也难叫人忘记他先前杀人时的模样,明华带来的护卫行走时都隐约同羊奴隔开了一些距离,只听见红昭一个人的声音。
“小羊,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羊,你是特意来找我的么?”
“……”
第六十六章
70
回了住处,明华要去处理手臂的擦伤又要查刺客,便放红昭一人回屋了。
红昭把仆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小羊奴一人。他身上沾了土也溅了血,面上很是嫌弃,不用吩咐小羊奴便来替他脱衣了。热水是仆人送来的,小羊奴把红昭的脏衣服放在架子上,抱着赤裸的红昭放进了浴桶里。
红昭坐在浴桶里,他手臂趴在桶边,垂头丧气道:“小羊,我好想你。将军死了,还有人欺负我……”
小羊奴用手指细细搓着红昭的头发,他静静听了一会儿,放下红昭的头发用手做出手势:“谁欺负主人,我替主人杀了他。”
红昭望着小羊奴看了一会儿,片刻晃了晃头:“算了,他们还有用。杀了人……你会有麻烦。我不要你替我杀人。”
羊奴沉默地望着红昭,他用手势询问红昭:“来了京城,主人不开心么?”
红昭垂下眼,他把下巴放在小羊奴的手心,缓缓道:“我不知道,大概是比在楼里开心……但是,却也没有我想象的自在。”过去小羊奴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红昭闭着眼,如今却只从羊奴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闻着这样的味道,红昭忽然道,“小羊,我杀了皇帝。”
红昭闭着眼,小羊奴便没有做手势,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只静静听着。
“皇帝要轻薄我,我便杀了他。”红昭的脸挨着小羊奴的手心,自然感受到小羊奴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他安慰似的轻轻摸了摸小羊奴的手臂,“嘘,没有关系,他已经死了。”
过了半晌,红昭睁开眼望向小羊奴,他冲小羊奴伸出手臂:“好了,抱我出来,我不想洗了。”
小羊奴把红昭从浴桶中抱出来,用干净的布巾替红昭擦身。头发擦得半干时,红昭推开了小羊奴的手:“好了,你去把身上洗干净,我总闻到血腥味。”
红昭用布巾包住自己坐在圆凳上,看着小羊奴脱了衣服用自己洗过的水洗掉了身上的血腥气。他对小羊奴的身体很熟悉,自然看见小羊奴的裸背上多了一道疤痕。红昭皱了眉:“你的背是哪里伤到的?”
小羊奴擦干净身上的水,他赤裸着身子走到红昭身边跪下身,红昭的手指便摸到了他身上泛白的疤痕。小羊奴平静地做着手势:“来的路上碰见了老虎。”
红昭不说话了,他只是用手指摸着小羊奴的白色疤痕。
小羊奴逐渐俯下身把头靠在了红昭的大腿上。红昭抚摸着小羊奴的金发,低声问他:“小羊,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小羊奴没有说话,但红昭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红昭轻声说着话,自言自语一般,“若是将军不会死就好了……可惜他还是死了。小羊,我以为将军是神仙,可他只是人,原来人都会死的。我来京城,见了许多人。将军死了,我便找了人改嫁,你说他什么时候会来娶我呢?”
红昭的指腹轻轻碰在小羊奴的面庞处,他心中安定了不少:“小羊,抱我去床上,你累了么?”
羊奴移开脸,他望着红昭轻轻点了点头,起身抱起了红昭。
红昭的床铺了许多层,柔软无比,小羊奴的膝盖压在床铺上,床便凹陷下去了一点。红昭睡在凹陷处,他抱住了小羊奴的胳膊:“好了,来睡觉吧。”
小羊奴爬上床把自己的头埋进他娇小柔弱的主人怀中,红昭便也抱住了他。红昭抚摸着小羊奴柔软的金发,闭着眼轻轻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词句不通的调子:“晃呀晃……月亮掉下来了,小船轻轻晃……”
在外面杀人不眨眼叫人心底发寒的羊奴,在红昭看来,也只是一只温顺听话的小羊罢了。
红昭和小羊奴都不会手语哈。他们在一起生活久了默契度高,所以红昭能从小羊奴的手势中猜出来他在说什么。复杂的话还是要靠读唇。
第六十七章
71
听闻红昭遇刺,狄玉生再一次骑马赶到了红昭在明华郡主处的住处。大概是因为这几日诸事不顺,他隐约生疼的心疾总是不好,反倒外显在面上显出了几分苍白的病色。
撩起红昭住处的帘子,狄玉生先看到的不是红昭,而是一个金发碧眼、身型高大的西域人。虽无人提醒,狄玉生却在瞬息之间在心底念出了这个西域人的名字:羊奴。
紧接着狄玉生想起来这幅面孔究竟为何有几分熟悉,又想起了这个西域人的另一个名字:这是西域使臣里那个力大无比、能徒手碎人骨的力士,那些西域人似乎叫他奎雍。
“玉郎?”
狄玉生回过神,几步走近望见了被羊奴遮住了身形的红昭。他快速用视线上下望了一下红昭,在看见红昭身上无半点伤痕后松下了心中绷直的弦。但紧接着他视线向下,看见了红昭面前只摆了三样菜。狄玉生盯着这三样寻常的小菜,心情莫名恶劣起来,他眉间微微皱了:“夫人,你怎么就吃这些?”他又看了看同红昭坐在一起的羊奴,“你怎么同这个奴隶同桌吃饭?”
红昭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饭菜,又看了看脸色难看的狄玉生,他莫名其妙道:“怎么了么?我今日只想吃这些。”在狄玉生来之前,小羊奴已经服侍他吃得差不多了,红昭把碗筷放下,询问狄玉生,“玉郎,你用过饭了么?”
听闻红昭遇刺,狄玉生哪里还顾得上用饭,他走到红昭身边坐下:“我不饿。”他看了一眼羊奴心中皱眉语气却温和着,“你叫这个西域奴隶出去,我有话要同你说。”
红昭闻言眨了眨眼,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小羊奴又转头看向狄玉生:“玉郎,羊奴是哑巴,你要说什么?不用顾忌他。”
狄玉生为红昭忧心了许久,如今只想埋进红昭的怀里喘息片刻,但他如何能当着这样一个西域奴隶的面做这样的事?
狄玉生不喜欢这个给人压迫感太过强烈的西域奴隶,他伸手握住了红昭的手攥在手心,贴近了红昭温温和和道:“夫人,我先前在西域使臣的队伍里见过你这个西域奴隶,你确定他可信么?夫人心善,莫不要被他哄骗了。”
狄玉生知道这个西域奴听得见,但即使如此,对方却端坐着半点反应也没有,只在红昭被握住手时分出神看了他一眼,见红昭没有拒绝便又收回了目光。
不知为何,狄玉生心里很是不舒服。哪怕是当日见到蒋漱清同红昭在一起时,他都未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厌恶感。
但这只是一个奴隶,红昭爱慕荣华,绝无可能同一个身份低贱的奴隶厮混。
即使如此,狄玉生依旧不喜欢这个奴隶,他张口继续劝说红昭:“夫人若要奴隶,我再替夫人寻更好的,好不好?”
红昭把手收了回去,他端起小羊奴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茶水才开口道:“不好。”他抬起一只胳膊,小羊奴便扶住把他牵了起来。红昭垂首望向狄玉生,疑惑道:“玉郎今天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么?”
狄玉生仰头望着红昭,半晌张了张口:“……自然不是。夫人遇刺,我一者是为了看夫人安否,二者是思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