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情，说服她干嘛？”
“我是单亲家庭，你不懂。单亲家庭的女儿要是去外地上大学，能被亲戚吐沫淹死。”
魏南冠飞快地搓着键盘，还没打完，看到夏遊的消息先发了过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啊~你又要为妈妈献祭自己的人生了~真伟大’，闭嘴！！”
魏南冠撇撇嘴，默默按下了删除键。
“话说学校又请我家长了。”夏遊说。
“陈华还没放过你？”
“不是他，徐主任把理科前十、文科前五名同学的家长都请来了，开什么‘尖子生志愿指导会’。你猜他们怎么指导？”
“怎么指导？”
“让我们第一志愿必须报 A 大。”
“笑死，这用他们指导？”
“说今年是‘大小年’里的小年，学生质量又高，总之给家长们一通忽悠，都觉得自家孩子是上 A 大的料子了，其实还不是为了学校的升学率。十个人里有一个人能撞上，学校就有得吹了。”
“我都不知道你们报志愿是什么规则。”白月说。
“今年是高考前报志愿，每人有两个平行志愿。大概意思就是说，每人只能报两个好学校，都考不上就滑档了。这种情况下还花一个志愿冲 A 大，真的是很冒险的事情。”夏遊解释着。
“这不坑人吗？还是我简单，把美国名校挨个申请一圈，谁要我就去哪儿。”白月说。
“已经比前几年好啦。以前只能报一个第一志愿，陈华不就是嘛，离 A 大差三分，直接滑到双非。”
是哦，这事大家都听说过。
“唉，我回去再和我妈商量商量。大决战了。”夏遊发了个哭泣的表情。
大家都回她各式各样的加油表情包。
关上手机，夏遊的心瞬间沉了下来。该用什么策略和妈妈谈话呢？之前试着说过几次，江晚的态度一直是想都别想。夏遊为了平静地备考，就没再提这茬。
想不到江晚率先挑起了这个话题。这天江晚回到家，做了一桌子夏遊爱吃的菜。夏遊吃得正香，冷不丁听到江晚开口：
“我问过你们老师了，说你一模二模都是年级前五，报 A 大很有机会。我们报个 A 大，再报个师大，你看怎么样？”
“我去庙里找高僧算过了，人家说我留在北方不吉利，三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必须去南方才行。”夏遊胡编乱造起来。
江晚瞪了她一眼，撇撇嘴：“你就是瞧不上你妈呗。长大了，翅膀硬了，觉得妈妈是累赘了，就想把妈妈甩了。”
“我不是……”夏遊无力地反驳着。
“那你是什么意思？”
夏遊说不出。她总感到窒息，就想离妈妈远远的，才能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某种意义上，妈妈确实是累赘……
“你说妈妈管你太严，我这一年没管过你吧？”
“嗯。”
“你说我做饭太咸，我按你的口味少放盐了，这一桌子都是你爱吃的菜。我从来没吃过我喜欢的香菇，是这样吧？”
“嗯。”
“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什么不满意呢……夏遊也在心里问自己。高三之前，她对江晚的打骂不满意，对她的贬低不满意。
江晚确实都改了，没再说过她一句。可不知为什么，家里窒息的氛围却没有改善。
“你放心说吧，没关系的。只要是你不满意的地方，妈妈都愿意改。”
“我没什么想让你改的，你为我付出了太多，我想让你找到自己的快乐。”
江晚听了这话，眼圈红了，低头扒饭，吃了半晌把筷子摔在桌上。
“夏遊，你知道你这话有多残忍吗。”
夏遊后脖颈子凉了一下，妈妈只有在最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她全名。
“我从二十四岁生你，到今年四十二岁，这十八年所有精力都花在你身上。我二十多岁不去找自己的快乐，每天一个人带你，整夜整夜给你喂奶。三十多岁不去找自己的快乐，所有钱都给你报补习班，同事出去玩我从来不去。现在我四十多岁了，马上就干不动了，你不需要我了，就让我去找自己的快乐？你告诉我，你让我去哪儿找快乐？如果你在交恒中赞助费的时候告诉我，‘妈妈，我上大学了就要离开你，这些钱你拿着去自己找快乐吧。’那我绝不把宝都押在你身上。可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妈妈放心，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你。夏遊，我是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孩子，你怎么能有这么狠的心肠？”
愧疚像一个木槌，一下一下地敲在夏遊的头顶，把她锤入地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吧，是我忘恩负义，白眼狼，猪狗不如。夏遊想着。可是如果不这样，我就活不下去。我也只是想着求生而已。
妈妈，你离开我活不了，我挨着你活不了。我们究竟是怎么到了今天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
在江晚的人生规划里，未来二十年该怎么度过，早早就勾画好了蓝图。同事里有成功内退的先例。等女儿上大学后，她就以身体不好为由申请内退，再托爸爸的关系贿赂一下领导，多半能行。她去大学边租个房子，学做育儿嫂，当为将来照顾孙女积累经验。
女儿结婚生子后，她就一力包揽照顾孩子的职责，让小两口安心工作。她能辅导孩子功课，孩子长大一定也像夏遊学习一样好。
等孙女上大学了，她这一辈子的操劳也就基本结束了。夏遊看在她奉献一生的份上，应该不忍心送她去养老院。她就在家里安度晚年，只要还能走得动，就给孩子们做做饭。
别人说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儿子才是一生的依靠。她偏不信，她把夏遊当儿子养，未来当然也要享受传统婆婆的待遇。给小两口做做饭，带带孙辈，居家养老，这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几千年来，亿万个家庭，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有时会想，自己对女儿好并非不求回报，想要的是比一般当妈的多些，但一想到自己付出的也远比一般妈妈更多，心里就平衡了下来。她付出了一切，要求一些回报是理所应当。
可夏遊拿了她的付出，转身就要逃走，这让她气得发疯，未来一切蓝图都化作泡影。
没有了女儿，她的晚年该怎么度过？每天去肮脏的招待所点卯，晚上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对着满屋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