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晗确实疲惫得厉害，尤厄拉从水中跃出坐在了石头上，林安晗便枕在尤厄拉微凉的鱼尾上。

林安晗以为自己受惊过度并不容易睡着，但尤厄拉轻声哼起了他听不懂的曲调，林安晗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在船上随着海面摇晃一般，他的心逐渐跟着安宁下来，眼皮也缓缓垂下压住了视线。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因此林安晗在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在触碰自己时还以为是在梦中。但那些触碰逐渐变得过分、变得让人难以忍受，林安晗不得不睁开了眼睛。他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慌乱地抱住了尤厄拉的鱼尾：“尤厄拉、尤厄拉！”

尤厄拉捉住了他在昏暗环境中乱抓的手，温和地抚摸他：“怎么了？”

睁开了眼，林安晗清楚的感受到了来自第三人的触碰，再也不能用做噩梦来欺骗自己，他吓得尖叫出声，爬起来要往尤厄拉的怀里钻：“尤厄拉！有人在摸我！”

林安晗被尤厄拉搂抱住了，紧接着昏暗的环境中亮起一点微弱的光芒：尤厄拉的手上捧起了一块乳白色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奇异石头。

林安晗把头埋在尤厄拉的腹部，但林安晗轻声用奇异的语调安慰他：“亲爱的，没有人。”她的声音像是海妖口中发出的咒语，一说出口便叫人忍不住相信，“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林安晗忍不住发着抖，他抬起脸顺着尤厄拉的动作向前看：果然什么也没有。

林安晗用手指蹭了一下自己面颊上因为惊吓而流出的眼泪，他呆愣愣开口：“什么也没有。”

尤厄拉低下头用唇蹭他的耳垂，说出口的语言仿佛有形物一般一瞬间扭曲成了林安晗的听不懂的存在，又在片刻之后缓慢地进入了林安晗的脑袋：“什么也没有。”

在确认林安晗已经平静下来之后，尤厄拉便要把会发光的石头收起来，但林安晗按住了尤厄拉的动作。他面上彷徨，神情脆弱得像是雨夜里的白色花朵：“尤厄拉，我想要亮一点，我想看清你的模样。”

尤厄拉盯着林安晗看了一会儿，半晌露出一个害羞似的笑容，她将乳白的圆石头放在了地上：“好。”

林安晗这才惊疑不定靠回尤厄拉的尾巴上，但这回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用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发现自己的心脏因为先前的惊吓跳得厉害，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胸口跳出来。林安晗心中很是不安，他忍不住用手重重蹭过自己的大腿刚才他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腿。

等把那一块的皮肤蹭得发痒时林安晗才把手收回来。尤厄拉用手指替林安晗理顺柔软微短的头发，她捏了捏林安晗的指腹，在林安晗的手心慢慢写着：“亲爱的，我去为你找一些食物。”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这回你会等我回来的，对吗？”

林安晗仰着脸，他连忙开口：“我会的，尤厄拉，我会等你的。”他紧紧攥住了尤厄拉的手，“我、我想你快点回来，我很害怕。”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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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厄拉的蓝色鱼尾消失在了洞穴中的暗河里，林安晗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发出微光的石头旁，警惕地盯着洞口的方向。他的神经绷得很紧，一点从洞穴吹进来的风声都能让他因为紧张而将自己的腿抱得更紧。

林安晗的视线在黑漆漆的洞口停留了许久，在眼瞳发酸时才挪开一些。尤厄拉迟迟没有回来，林安晗的视线向下看到了自己脚边的白色石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会自己发光的石头。

林安晗听说过可以自己发光的天然夜光石，或许这就是其中的一种。他捧起这块圆石头放在面前打量了一会儿，看见了石头表面凹凸不平的纹路。林安晗总觉得这块石头很眼熟，但他确信自己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会发光的石头。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明白了这块石头为什么让他觉得眼熟：它和外面挂在空中的灰白圆月外观一模一样。

林安晗沉默着压抑地呼吸了几下，半晌他缓缓将手中的石头放回了地上。林安晗的手指克制不住地发着抖，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在心中开口：或许只是他过于紧张，才会风声鹤唳认为这块石头与外面天空的月亮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联系。

这是尤厄拉给自己的石头、这是尤厄拉给自己的石头……它不该有什么问题。林安晗一遍一遍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当他侧着脸将头压在蜷缩在胸前的膝盖上时，林安晗在安静无声的环境中忍不住想到一个一直以来被自己下意识忽视的问题：如果这座岛上只有先前像人偶一样被量产出来的怪物……尤厄拉不是人类，那么……她是什么？

她同这座岛上的其他怪物，是不一样的吗？

“哗啦啦”

是林安晗身后尤厄拉从水中钻了出来。

林安晗保持着抱膝的动作没有动弹，他感受到一双冰凉的、带着水气的手臂从后搂抱住了自己，这之后一只雪白的、被剥开的贝类被递到了林安晗的面前。林安晗盯着面前新鲜的贝类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开口问自己身后的尤厄拉：“尤厄拉，你喜欢我吗？”

林安晗听到自己身后尤厄拉鱼尾划开水面的声音，紧接着尤厄拉美丽绮丽的面孔从侧面凑近了他，幽蓝的眼瞳中浅浅映出林安晗模糊的影子。

林安晗感觉自己的面颊被尤厄拉湿润的唇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他听到了尤厄拉的声音：“我爱你。”

尤厄拉说的不是人类的语言，但林安晗听懂了，那声音像是古老的歌谣，又像是具象化的字符，自然而然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变成了他能理解的内容。

林安晗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但他还是没能找到自己问题的答案，但……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没有继续问下去。林安晗垂下眼，将尤厄拉的手捧近，低下头咬住了尤厄拉找到的贝肉。

他喜欢尤厄拉，不在乎尤厄拉的残缺、种族，所以他才会一个人跨越大半个地球来到这座岛上。他喜欢尤厄拉，他……

尤厄拉是真实的吗？

假设他对尤厄拉说出了不喜欢，尤厄拉也会像先前所有的怪物一样失去生机吗？

林安晗不敢做出这样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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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晗古怪地犯困，在吃完了尤厄拉为他找来的贝类后不得不再次靠着尤厄拉的鱼尾休息了一会儿。但他睡得很不安，昏昏沉沉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境中林安晗赤着脚行走在洁白的、空无一人的宫殿中。这座宫殿华丽、空旷，高大的柱子一直延伸到空中。林安晗仰着头时看到了奇异的天空景象，他看见了同现实中一模一样的灰白圆月，但在那之外，他似乎看见天空像是海水那样晃动了一下。

林安晗茫然地看着高大得仿佛是巨人居住的宫殿，手掌按在高大的拱门前轻轻用力推开了厚重的石门这扇门好像自动为他打开了。

林安晗看到了门后巨大的纯白色石像。这看起来是一座神像，上身是人类男性的模样，下半身是……林安晗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石像的下半身，乍一看看起来像是蛇尾，但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石像下半身的纹路看起来更像是鱼鳞。

这座石像很高大，林安晗竭力仰着头也看不清石像的脸，只能看见石像垂下的长发。林安晗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石像的尾巴，他可以确认这触感不是石膏，但除了石膏以外，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其他白色的、可以用来做雕塑的石头。

林安晗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他有些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毫无逻辑的梦。但还不等他想明白，面前的石像毫无征兆突兀地动了起来：石像的尾巴卷着盘了起来，紧接着祂像是发现了林安晗这个外来者，突然低下了头。

林安晗下意识望了过去，但就在他即将看清神像的长相的那一瞬间，林安晗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对未知、对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存在的无边恐惧和心悸，他的灵魂好像都要因为这即将发生的对视而颤抖、破碎。他几乎像是被雷击中那样陡然从睡梦中惊醒了。

林安晗惊疑未定睁开眼，他额间出了一点冷汗，口中“嗬嗬”喘着粗气。林安晗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克制不住地发抖，他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捂着发晕的眼缓了一会儿才放下手。

林安晗好像短暂地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感知，以至于他在缓过神后才意识到有人捉住了自己的脚踝。洞穴中的夜光石勉强照亮了这一片地方，因而林安晗这回看清了自己脚边的人。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不敢置信地喃喃开口：“阿德莱德？”

一直安静地待在林安晗身后的尤厄拉伸手扶住了林安晗的腰，她像是疑惑似的轻轻“嗯”了一声。尤厄拉的手指划过林安晗的手臂：“你在叫哥哥的名字吗？”

林安晗愣愣转过头看清了尤厄拉的脸，他像是没能反应过来一般又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人。林安晗的嘴巴张张合合几下才干涩地发出声音：“……你看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