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煦暗自嘀咕,修真界最要不得的就是好奇心,修士常常因一点好奇平白无故惹来无数祸事,自己已经吃过许多次亏了。

这回已经见证了师尊癫狂的一些痕迹,要是被他知道了,要打一顿拿自己出气还是小事,就怕玄渺脸皮薄,平常又矜持,为此心里难受可怎么办。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自觉伸手搬开矮柜,露出一扇半人高的暗门,明显是通往地下。

这里是师尊一人的秘境,有什么可避讳隐藏的?或者此处秘境曾属于其他人,玄渺是得手了之后再改换门庭,修畿一番才有现在模样的?假使如此,可能关了凶兽或者祸患才须藏起入口,那就更不该触碰分毫了。

念及至此,他站起身,预备直接回楼顶,待师尊来了再佯作无事。

天不遂人愿,门环上蛟龙忽然流动,活了一般利齿缓缓松开口中衔着的细尾,暗门就此缓缓打开。

深处透出一些微光,隐约可见摇曳的细线。

皇明煦顿时想起了之前谈起纺机时,师尊过于避讳的态度,而此处秘境又怎么会出现和明彻真境一样的丝线?他半是犹豫半是决绝端起烛台预备直接一探究竟,近来一直揣摩不透玄渺在想什么,假如秘境真的秘密颇多,那放任他一人留在此处究竟是什么用意,是要考验自己还是信任自己。

他的行动已经替他做了选择,他违背了师尊的信任,端着烛台低下/身子沿着丝线引导朝着地底深处走,石壁两侧凿得十分细密光洁,有鲛油灯顺次燃起,空气也毫无浊味,显然是常有人进出的,而且越是往深处走越是感觉热意,仿佛暖春一般。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扇铁栅栏挡住去路,皇明煦皱了皱眉,还是推开栅栏低头俯身走了进去。

吊顶上燃着幽暗的鲛油灯,洞窟内的陈设出乎意料地极为平常简谱,与玄渺山洞天里的摆设布局极像,皇明煦松了口气,看来只是师尊有癖好喜欢住地底下,跟之前想象的惊天秘密截然不同,如此癖好无伤大雅,只是师尊不欲为人所知而已。

他环顾一周就预备离开,视线扫过察觉出了一些不寻常。方才还摇曳流走的丝线纷纷收进了柜顶上的一个匣子,十分眼熟,正是上次灼伤自己的那个。还不待他思索怎么连这个匣子也从山洞天被搬过来了,更多的疑点也逐渐浮现出来,摆在红木立架上的物件大多十分眼熟,有的是孩童玩具,从拨浪鼓到九连环不一而足,有的是书卷抄本,字迹或稚嫩或端正,甚至还有从少年到青年的衣衫叠的齐齐整整,都是穿着过的,水洗痕迹显著,而在柜子正中是丝绒垫着的一个漆嵌螺钿白玉小盒。

这些都是他来到斡元宫后从小到大遗失的一些物件,丢的时候难受一阵子也就罢了,也没贵重到以为师弟师妹里出了个贼,大部分都以为是自己忘性大,丢在哪处忘了,他生活富足,为人不拘小节,自然也没把小物件放在心上。现下皇明煦已然明白了大半,东西不是丢了,是被师尊捡走……窃走了。

这些行径再也没法往师徒情谊上靠,便是亲爹也没有悉心收拢儿子物件的,更别说是师父待大徒弟了,这事摆出去,谁都会觉得玄渺此举不堪入目,甚至有猥亵之嫌。

他还是心有不甘,自己尊敬了前半辈子的师父,怎么会是怪人,他垂死挣扎打开漆嵌螺钿白玉小盒,试图一探究竟,到底是什么稀罕物件要放在如此贵重的容器内,却见到软底上齐齐整整放着二十颗牙齿。H雯;日更!二伞》铃琉、旧二;伞旧,琉

臼齿犬齿门齿齐全,像是人类的牙齿,可又远较常人小要一些。

难道是孩童的牙齿?

断口圆滑,像是被人摩挲了许多回,分辨不出来是否是生生拔下的牙齿,玄渺真人是什么身份地位,为何要为难一个孩童?

不,皇明煦想起自己带着刚入门的师弟师妹们的情形,有事稚子吃着饭时,忽然就吐出了一颗牙,或是玩耍时候撒娇告诉自己牙根动摇了,他还会拿一些谎话哄师弟师妹们,告诉他们下排乳齿就往屋檐上丢,上排乳牙就埋进地里,这样长出来的牙齿才会齐齐整整。

这个白玉小盒里装了一整副孩童换牙时落下的乳牙。

方才进来处的铁栅栏忽然响动一声,皇明煦先是一惊,再是心下了然,他哪里还不明白,桌面上的留字也好,瑶琴掉落也好,包括门环流动,暗门打开,怕都是有人在一步步诱导。

唯一的可能就是此间主人,玄渺真人。

他回过头,果然玄渺正无声无息站在身后,也不知道已经瞧见了多少。

皇明煦怕得结巴起来,差点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师尊……师尊你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师尊刚来吗?”

玄渺摇了摇头,仙姿玉色的脸上平静无波,瞧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开口道:“我一直在。”

见皇明煦愕然,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和缓:“我从来没有离开此处秘境,一直掐了隐身决在看你。”

那岂不是连日来修炼也好,洗漱沐浴和休息都在师尊眼皮底下。皇明煦脸色一白,又是羞赧又是骇然。

玄渺沉声道:“你从小就在我照看下,这回也没什么。一方面担心斡元宫有人说闲话给你压力,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将你养成娇纵的性子,我待你和其他同门表面上是一样的,实则私下常看顾你,也常多加关照。”

皇明煦退了半步,勉强整理思绪开口道:“师尊待我真好。我也没甚特殊之处,和夙渊那样天生仙骨相去甚远,师尊又何必呢。”

这已是明显的抗拒之意了,但玄渺似乎浑然不觉,上前半步捉起了皇明煦的双手,握在掌心:“因为你是我亲自选的徒弟,本来这辈子也是不预备收徒的,在斡元宫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这才动了认你做徒弟的念头。又因你幼年离家不免孤寂,后来每个师弟师妹都是为了当你的玩伴选进来的。”

皇明煦回忆师弟师妹们对玄渺的憧憬和崇拜,又想到自己年幼时候确实因为周围都是成人容易紧张害怕,可是师弟师妹们都以为玄渺收下他们做徒弟是天资聪颖或是坚韧不拔,倘若得知真相,怕是向道之心都要动摇了。

他替师弟妹们不甘道:“师尊当真对他们没有一点感情?也不是因为天资修道收徒的?”

这话落在玄渺耳中就有了别的含义,他笑了笑,越显盛颜仙姿:“我选了这些人不过因为考察他们都是本性温和乖顺的,既不会嫉妒你,也能听你指使,根本不看天资和长生道。”他伸手摩挲皇明煦脸颊,力道轻缓,“我所喜欢的徒弟只有你一个,何谈对其他人的感情。”

此情此景,已经是接近图穷匕见的表白了。

皇明煦不敢稍加抗拒,担心自己会错意,于是咬着牙关婉拒道:“我也将师尊视作父亲崇敬。”

听到这样抗拒的话语,玄渺一反难缠的常态,鲜见地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当你父亲,我想当你的情人,夫妻,道侣。”

皇明煦第一个想法是玄渺疯了。

李严这嘴巴可真毒,本以为预言也就应允在自己身上,没曾想还会害了师尊。

师尊不催他,就这样沉沉看着皇明煦,看得他毛骨悚然起来,搜肠刮肚组织语言道:“师尊……我何德何能,师尊你是不是近来事务繁多太累才会想岔了?”

玄渺面上平静无波,眼底沉淀的情愫如暗潮涌动:“明煦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我选出来的,样貌太合我心意,没曾想心性更是极好。”他顿了顿,捉着皇明煦的手越发使力,“我一直很爱你,白玉盒里每颗乳牙都是我随在你身后拾起的,这屋里的物件也都是我替你整理的。”

皇明煦心里又气又好笑,这算什么替他整理,真没想到师尊还有这样厚脸皮的时候,给自己的窃贼行径掩非饰过。

二十一 情事

师尊叹了口气:“之前是我高看了自己,以为当真只要你快活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哪天知道了你会……你会有自己的生活,也愿意坦然祝福你。”说到此处,皇明煦已经有了极不祥的预感,尝试不着痕迹地挣脱师尊,只落得被师尊铁臂禁锢的窘境,不得不继续听玄渺耳语,“这回闭关后,一直心绪不定,终于明白我根本不可能彻底放下你就算你厌恶我,仇视我,不理解我,也永远不可能放你走了,明煦,你是我的明煦,我培养你出落成今日的模样……”

“师尊!”皇明煦高声打断道,一言一语皆出自本心,“我视你做再生父亲,修道之人定然会和俗世切断关系的,我仰慕你,崇拜你,紧随模仿师尊,可也仅止于此。”

玄渺没有做声,因这紧拥的角度,皇明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对方微颤的身体上察觉往常极为冷淡自持的师尊并不好过。

但是有的话必须要说清楚,他继续硬着心肠道:“师尊,我可以为了你死,可是不愿做你的……做这种有违伦常的事。”

话已至此,可师尊至今没有回话,皇明煦越加不安起来,他讲到后来已经接近恳求:“师尊你是渡劫大能,是天底下顶尖的修士,配得上更有天资也更优秀的道侣,我要是碍了你的眼,可以自请离开斡元宫。”裙;貳<散伶陆韮贰散韮]陆,

“我不许。”玄渺终于开口,话语中不无痛苦,“你是我养出来的徒弟,自然一辈子也都是属于我的,永远不许离开我。”

皇明煦咬牙道:“感念师恩浩荡,弟子愿自废修为,只求离开斡元宫。”他就算此时也以师徒称呼彼此,尝试能唤起玄渺一息尚存的伦常心性。

玄渺闻言沉默良久,久到皇明煦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用手去掰开师尊铁箍一般禁锢的胳膊,非但没有成功挣脱,反而感觉腕上忽冷,一副铮亮镣铐挂在手腕上,定睛细看,铁链的另一端连在地底,显然玄渺早就预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