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天人

皇明煦此行一直有种上大当,被利用之感,这种心态在阙修吞噬纪景辉时达到了顶峰,像这种妖修都偏好用吞噬肉身的方式提升修为,夙渊也是如此。

阙修可能一开始目标就是明彻真境殿主,以及东南方向丝线的终端,那里不知存放了一件什么法宝或是奇珍。

皇明煦气极,他连斡元宫都没回去,就被诓来此处受了一场磨砺,时时担心被师尊仇人寻到后害死,最后还平白给人作嫁衣裳。纪景辉肉身已经被人吞吃入腹就算了,那桩法宝决计不能落入阙修手里,如果不能抢到后带给玄渺真人,他宁可毁了。

阙修许是诓了皇明煦后心虚,更可能是察觉了他的仇恨,在云间忽出忽没,盘旋游走,皇明煦才险险跟上,眨眼间白龙身躯蓦然自眼前消失了。

皇明煦踏在苍龙肆屠法剑上四顾茫然,转念一想,他肯定要去纺线尽头,便朝着丝线终端御剑而去。

越是靠近,丝线越是密集,因为纪景辉已死,丝线仿佛被风吹起一般纷纷扬扬,皇明煦尽力避开被粘滞上,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来头,应当不是样好东西。

丝线最后全数汇总在一间茅屋内,茅屋坐落在山腰,四下无人,门窗紧闭。

皇明煦跳下飞剑,反转剑柄倒插在腰间,先是敲了敲门,在无人应答的情况下,谨慎地撕了一块下摆裹住手,推开门。

屋内黝黑无光,皇明煦花了一阵子才适应,屋内密密麻麻都是纺线,最后聚在一架破旧的纺织机上。

纺织机应当是缺了几个部件,在孜孜不倦地自发编织时不住发出咔哒的滞涩声,偶尔会运行不顺利而停顿,每当这时丝线便仿佛活物死去一般,恍惚而无依据。

这些古怪丝线到底纺织出了什么东西?

皇明煦怀着疑惑,施法点了一盏明灯,借着亮光去瞧纺织机下端织出的一小截布料,布料因为纺织机缺了部件,有些区域跳线了,表面不甚清晰,但依稀能辨别出织出的内容不是寻常缎料具备的织花,而是字。

“……阙泽……”皇明煦不自觉地念出内容,发觉这上面治着小雪的大名。

忽然一双手如鬼魅般自背后伸出,竖起一指示意噤声。

“嘘”

皇明煦还没来得及躲闪,立刻意识到这熟悉的嗓音正是阙修。

阙修也不再卖关子,踱步到纺织机前,轻声道:“这上面的内容不能念出来,不然会成为现实。”

此人明明比他奔赴过来更早些,怎么现在才出现阻止他?皇明煦皱眉思索,过了片刻才想到,此处真境只有他能见到丝线,阙修这回又耍了个小聪明,装作要去找纺织机,实际怕是一路随着自己过来的。

皇明煦暗骂自己不长记性,怎么三番五次被愚弄利用,以后不能再被阙修牵着鼻子走了。他握紧苍龙肆屠法剑,沉着脸道:“事已至此,是时候该开诚布公了吧。”

在幽暗的灯光下,阙修越显出百般难描的国色,他目光落在咔哒作响的纺织机上:“我从没骗你,只是少说了一些关节罢了。阙泽来此处被殿主看上了,要收他做炉鼎,这纺织机就是他的法宝,只要将炉鼎性命编织进去就会再也无法反抗命运,好在玄渺真人之前斩断长生,毁了纪景辉大半修为,使得法宝的纺织速度大为缓滞下来。”

皇明煦盯着阙修道:“你也对付不了他?”

阙修拂去纺织机上的灰尘,行动间别有一番淡雅脱俗的气度,回头坦然承认道:“纪景辉不是寻常修士,他是天人,不堕轮回,既万殊之大宗,眇眛乎其深。之前做了一桩大祸事才被贬落人间。他本人不足为惧,手里这件法宝却有改天换地、扭转乾坤之能。”群洱<彡〇%流=久洱彡久流$

皇明煦狐疑起来:“你是怕也被编织入命运,成了他炉鼎?”

阙修见接连两个问题都不甚友好,沉默着没回答。

但皇明煦觉得自己已经得到答案了,阙修这样自视甚高的人,如果成了别人炉鼎,怕是比死还让他难受,更何况在纪景辉眼里这样的大能不咎于一样高阶的天材地宝,一定会痛快驱使的,届时白日里要当法宝用,夜里要泄欲用,因此就算亲弟弟沦落险境,也没有第一时间直接出手搭救。

然而阙修为什么要坑他来救小雪?他不过元婴境界,渡劫大能都不能放手施为的明彻真境,白龙对自己哪儿来的自信。

阙修大约读懂了皇明煦未说出口的疑问,道:“你是玄渺弟子,他当年能剑斩长生,你自然也可以。”

皇明煦不知为何觉得他没讲实话,又挑不出话里的毛病,只能归咎于自己被他坑怕了。他回过神来,想到面前放着这台纺织机才是两人争夺的重点,那些疑点放到以后去询问师尊就是,玄渺真人更加知无不言。心里下了决断后他一手按在纺织机上,沉声道:“这回我出力是大头,纺织机归我;天人真身已经被你吞了,你占大便宜了,明彻真境其余事物也自己取走吧。”

阙修眼底沉淀暗色,缓缓道:“法宝我要,人我也要。”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两人既然已经撕破脸,皇明煦抽出法剑,随时预备发作。

阙修面带怜悯道:“你远不是我对手,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皇明煦不声不响认下了这句羞辱。

他还有一重考虑,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既然之前能斩断纪景辉和法宝的联系,那剑斩天罡也一定能毁了这桩法宝。阙修此人面热心冷,揣奸把猾,法宝落到他手里指不定编织出什么荒唐的命运,之前他还曾表示过想做自己师娘,如果当真看上了玄渺真人,要用法宝逼奸,那可如何是好。白龙忌惮纺线,说不定就算师尊也不能抵御这纺纺织机邪恶的力量,哪天要是阙修笑吟吟挽着师尊的手到自己面前,难不成还真的要称呼他一声师娘?

师娘……?

他忽然想起那本从天而降的预言书,处处透露着荒唐和色/情,与现实似是而非,既微妙,又泾渭分明。

和这件纺织机难道是系出同源?

阙修见他不识好歹,面色一沉,眼看鏖战一触即发,皇明煦也做好了不得已毁去法宝的准备,忽而天际响起一声龙吟,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那处,正是纪景辉身亡,而小雪滞留的战场。

与此同时变故突生,纺织机忽然停下运转,无数丝线朝着半空飘荡游曳,最后坚定地汇成一线银河,浩浩淼淼随风而逝。

空余下老旧破败的机器,咯吱几声,碎成了一地木屑,无风自扬。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错愕。

方才还为了法宝试图一博生死,现在倒好,水月镜花全都成了一场空,争执也没了必要。

皇明煦被诓骗来此处,落不到一点好处就走也不甘心,他找补道:“纺织机坏了,你之前吞了天人真身,已经占了大便宜,那明彻真境其余捡缺给我。”

阙修皱眉道:“不行,这位天人可能在人间过久了,我吞了他的身体一点修为寸进也没有。”

说到此处,两人心下古怪,加上之前那声龙吟,都不约而同心急起来。

阙修化作原型,白龙低下头颅,显然是要载他同行的意思。

皇明煦想着刚才两人还兵刃相向,一时放不下心结,踏上法剑后摆了摆手道:“不用麻烦了,咱们各走各的。”

白龙深深看他,那双竖瞳金碧流转,虽然不言不语,但是皇明煦觉出了白龙眼底的不愉,只好赶紧如离弦的箭般御剑冲向半空,先勘察那处发生了什么变故再说。

一人一龙这回轻车熟路,不过一柱香时间就回到方才与纪景辉鏖战处,地上七零八落都是尸体,那些人脱离了纪景辉掌控,许是被支配过久一时缓不过来,竟大多都被化成原型的小雪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