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厌失去了的内脏和内丹,怕是全进了赤焰金乌的肚子里做补品了。

皇明煦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全身都无法移动,被绷带裹得紧密结实,稍微一动就钻心剜骨地疼,像是全身骨头都被打断过一遍般。

他睁眼望出去,发觉自己正住在看见海火的房间,只是这里之前还是佣人房,现在被整修过了,尤其是床铺拓宽了一倍有余,旁边还睡着一个人,身上被褥卷成团,露出雪肤花貌的小脸,正是小师弟夙渊。

皇明煦思绪纷纷,难道自己是回到刚到岛上的第二天,但是身上的剧痛提示了之前的混乱战况,浮梦秋为了救自己深受重伤,而小师弟却斩首浮梦秋,还羞辱对方尸体。

此事过后,夙渊却能毫无芥蒂地睡在自己身侧,这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皇明煦醒来的响动惊醒了夙渊,他揉了惺忪睡眼,爬坐了起来,就如同猫一般伶俐可爱,露出了毫无防备的笑容:“大师兄醒啦,我照顾了你三天三夜,担心极了。”

皇明煦看小师弟这样若无其事,也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难道是重伤之下出现幻觉了?他艰难开口道:“……小师弟……”

夙渊竖起一根手指,抵在皇明煦唇上:“大师兄伤的这样重,不要太辛苦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和你讲。”说完望向窗外,“你不是第一天上岛就很喜欢看风景吗?这个岛都是我们的了,以后你有的是时间看个够了。”

皇明煦被他这样不紧不慢的态度越发激得心急起来,努力想坐起来和对方讲道理,但是夙渊只是把被子盖在大师兄身上,掖好四角,柔声说道:“大师兄是高兴坏了吗?我也很高兴,不过你现在身体亏损很严重,要好好休息才是。”说到此处,夙渊颦起眉关,“大师兄这个词太生疏了,而且谁都能叫,罗妙思可以,浮梦秋也可以……”过了会儿像是想明白了,含情凝睇道:“那以后我叫你明煦了,只有我可以这样称呼你。”

皇明煦满腹疑惑,师弟话语却毫无重点,他被气得几乎要七窍生烟,面色飞上红霞。

夙渊顾盼生辉,璨然笑道:“明煦害羞了吗,以后你也可以叫我阿渊。”

皇明煦看小师弟满口胡话的样子实在是不耐烦了,加上对浮梦秋心存内疚,他直接问道:“浮梦秋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浮梦秋的名字,夙渊脸色一变,仙姿玉色的面容上现着阴冷,语气柔婉答道:“大师兄,提这么晦气的人做什么,他已经被斡元宫的夙渊害死了呀。”

皇明煦看他坦然承认,反而不可置信起来。

夙渊抓起他被绷带缠绕的手指,捧在心口,满含情意地低头亲了亲:“大师兄对我的感情我都知道,你不要总用浮梦秋来气我,我虽然性子好,也是会生气的。”

皇明煦发懵起来,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对夙渊有什么感情?便是说成徒弟对师娘的尊敬之情也勉强,从斡元宫遇见夙渊开始,不知道肚子里暗叹他软弱不成器多少次了,这样也算?再说了,夙渊此人距离性子好差距十万八千里,朱厌定然是小师弟杀的,那世家子弟四人死得齐齐整整,就算不是他下手,也和他脱不开关系,此人便是用性格暴戾形容都是轻的了。

夙渊看皇明煦不做声,也紧逼了一步:“我刚来斡元宫你就脱了衣服勾/引我,拿倾囊相授的名义跟我独处,还送给我各种防身法器……”

说到此处,这个姿色天然的美人面色薄红,竟然是害羞了。

皇明煦想说只是怕师娘被炼成药丸而已,但是预言书此关节不便说出口,只好含糊其辞道:“我是为了师尊后半生……有所倚仗,才对你这样好的。”

夙渊脸色一白:“那……在朱厌面前你舍命救我又是为什么。”

皇明煦照实说道:“你是我带出门的,我总得全须全羽把你带回斡元宫,把你换成是我任何一个师弟,我也会这样做的。”

夙渊蓦然站了起来,背身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又坐回到床边,粲然一笑:“大师兄你是在故意气我对不对?这事开头确实是我不好……”他清眸流盼,含情凝睇道,“我一开始瞒了你许多,包括为什么要来这里,可是在你舍命救我的那瞬间,我就想通了,以后不会再骗你了,只要你想知道,我把一切都讲给你听好不好。”

皇明煦想听,又怕夙渊继续误会,更怕这个露出残忍面目的太一后裔翻脸杀人,心头愁肠百结,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叹了口气。

夙渊伸臂环绕上皇明煦的背,柔声宽慰:“明煦,你相信我,我会一直待你很好很好的。”

正在此刻,分明万籁俱寂,但他忽然噤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转头对皇明煦道:“明煦你先休息,我去处理一些事情。”言毕又亲了亲皇明煦脸颊,满是柔情蜜意,仿佛真的是对待爱侣一般。

皇明煦虽然担心小师弟翻脸杀人,但是觉得让人继续误会更不厚道,好言提醒道:“师兄弟之间无需这样多礼。”

夙渊闻言面上闪过凶色,皇明煦不由得心惊胆战,怕他起杀心,终归太一神后裔涵养甚好,咬了咬下唇,又重新嫣然巧笑,拟比褒姒:“明煦,你这样气我,是笃定我深爱你,不会对你动手吗?”说到此处语气越发温和柔婉,“我当然不会和市井莽夫一样痛殴老婆,也不会体罚你,但总有别的手段让你长记性。”

说完雍容闲雅地起身出去,在掩门之前,不忘回头悉心叮嘱:“所以,明煦你最好乖觉一些,不要再拿这些话气我。”

留下皇明煦一人躺在床上,重伤动弹不得,只有思想在自由驰骋。七)一零_舞八八舞&九零

他回想细节,琢磨出来剑阵四人如此配合有度,不可能是第一次见面,当是早就和夙渊认识,也早就预备对付朱厌,或者至少是类似修为的大能。那时候自己以为是挡在夙渊面前救了小师弟,实际他也许在心底嘲笑自己不自量力。话说回来,既然夙渊计划如此周密,为何非要带着自己一起来流坡山,只是为了激自己做肉盾挡得一瞬?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现在海面风平浪静,只有略带腥味的海风间或扑面,自从幼年开始修道之后,他极少离开斡元宫,更别说面对如此诡谲突变的局面,经验和目前掌握的信息都不足以思考出前因后果,在此窘境分外想念师尊,至少师尊不会突然变脸害自己。

皇明煦不由自主开始回想那本预言书,书中玄渺认夙渊做道侣,导致因奸生爱的阙修心生歹念,之后没再提到夙渊过。他只知道这人是太一神后裔,根骨绝佳,性格极端恶毒,除此以外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此人,难道要一直退让不成。

毕竟身受重伤,他琢磨了没一会儿就精神不济睡过去了。

待到皇明煦醒来的时候,看到夙渊手放在自己肩上,估计是刚才推醒他的,另一手还端着一碗药。

看到大师兄醒来,夙渊轻柔温存地开口道:“明煦,吃药好得快一些,我喂你。”言毕用勺子舀起汤药,用嘴唇试了试温度,递到他唇边。

皇明煦想着都这样了,对方也没必要喂自己毒药,早些好起来也能早些跑路,就张口把汤药喝下,只是这汤药味道有些古怪,可能是海边物产匮乏,用了一些其他材料替代的缘故。

汤药量不多,不过一会儿皇明煦就喝完了,夙渊把药碗放在桌上,起身关了窗户,这才重新坐回来,眼里满是笑意看着大师兄道:“明煦,你一直这样乖觉听话多好,我也很开心。”

皇明煦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又担心直接否认触怒这人,只好没话找话道:“等好了,我们一起回斡元宫吗?”

夙渊摇了摇头:“回不去啦,斡元宫逆徒夙渊杀了皇明煦、浮梦秋及昊宇等四人,自己也力竭身死,朱厌已经把几人的尸首送回去了。”

皇明煦被这说辞绕了进去,虽说大部分都是真的,但怎么夙渊自己就死了?他犹豫开口问道:“你是在撒谎?”

夙渊噗嗤笑了起来:“傻师兄,我当然是在骗人,如此一来便无法追究凶手了,我们会一直一直住在这里,神仙眷侣一般。从今天起我就是朱厌,你就是我的夫人。”他捉起皇明煦的手,和自己十指交握,眼里满是情愫,“你高兴吗,明煦。”

皇明煦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迫假死了,难以想象知道这事后师门该多伤心,说不定师父也会难过。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怒斥道:“你简直是胡闹,不知轻重,你这样图什么?!师尊该多伤心啊。”

夙渊面色一沉,握着皇明煦五指的力道丝毫不肯松懈,过了良久才说:“死了个浮梦秋,你还有好师尊可记挂,是吗?”

皇明煦听出些不对劲来,他补充道:“你也是师尊的徒弟,你死了他也会为你伤心的。”

夙渊冷笑了一声:“伤心什么,他怕是会高兴极了,少了一桩麻烦事,他那时拘我在身边不肯片刻离步就是预备关我在斡元宫到死,我们可不是师徒,是牢头和囚犯。”

他便是再不明白也琢磨出几分异样了,玄渺和夙渊不是爱侣也就算了,竟然连师徒也不是?皇明煦直直看着夙渊,小师弟表情不似作伪,他犹豫问道:“他关你做什么,你不要把人想太坏。”

夙渊眼波流转看他,尤显艳若桃李,只是话语恶毒:“因为我身为太一神后裔,不思正道,做了许多恶,‘行凌暴、凶德胁人、器盈志溢、态发病出’。你的好师尊是这样晓谕我的。”

皇明煦喃喃道:“有些道理……”看到夙渊眼底沉淀起情绪,又改口道,“可能小师弟是被冤枉的。”

夙渊沉声道:“一点也不冤枉,我就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他又莞尔一笑,“恶人的血好喝么?”

皇明煦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夙渊舔了舔自己的下唇,才意识到刚才那碗药里古怪的味道,怕就是夙渊自己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