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孟振民作为自由社的元老，为了能控制住颂北未来的接班人，在患有绝症之后不惜用自己的女儿作为棋子来围猎小川，却造成了这样一个悲惨而意想不到的后果。

我忽地想起小川和孟千千那场车祸，事故之后我曾让高铎检查小川的车，他的车被动了手脚，我本想报警查出真相，但王延之以影响记忆移植手术为由建议我作罢，我才做主草率处理了事故，对家人称只是一场意外，甚至都没提到孟千千。这也是为什么孟千千回国后大摇大摆进入颂北，我们家的人都没有及时发现的原因。

如今想来，这里面问题重重，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王延之到底为什么阻止我查真相？

我看着王延之把那几毫米厚的资料重新装回文件夹，他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干净，像他一贯的处事方式一样冷漠利落。

“王延之。”我听到自己声音很小，但很严肃，“你当初是故意不让我追究小川事故真相的吧？你到底在包庇谁？”

“我没有包庇谁。”他看着我，神色坦然，“我只是不想你们牵扯到孟千千，顺着她很有可能查出孟教授的身份。”

“你不是说你不是自由社的人吗？”

“我不是。”

“那为什么帮他？”

“因为记忆移植技术是孟教授的，我最初只是他的助手，我在知道那场事故后就萌生了记忆移植的计划，我找到他，他只提出一个条件，就是把孟千千摘出来。”

说完他定定看着我，看起来平静而诚恳。

“我还能再相信你吗？”

我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越积越多，让我头昏脑涨，甚至呼吸艰难。我不再看他，也不再追问，拿起我的东西，走之前只说了一句。

“你退出这个业务吧。这个技术你开个价，多少钱我都答应，我没办法再跟你合作了。”

我带着高铎匆匆走出茶馆，在路上崴了一下脚，可那天我穿的是一双平底靴。高铎过来想扶着我，我推开他，让他去把车开过来。车开过来时我已经调整了呼吸和情绪，觉得甩掉王延之是明智的，这个人心机深沉可怕，根本不值得信任。

我大步走到车前，可王延之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忽地一把把我拽住，而后上前一步，挡在车前，不让我上车，颇为激动地看着我。

高铎从驾驶座下来，带着怒意用力把王延之拉开，粗暴地扯到一边。他在力气上根本不是高铎的对手，我冷眼看看他，觉得可笑。可在我上车之前，他突然叫住我。

“栾如君，技术我不会卖的。”

“那我去找孟振民，他死了对吧？那我去找他的继承人孟千千买！”

“这个技术已经在我名下了，没有我你白费，你赢不了。”

“那我放弃！”我有些失去理智，“没有这个计划我一样可以得到颂北。”

“真的吗？你以为栾野真的退出了吗？他还没死透呢，只要哪天栾颂北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他就会回来的。”

我停下开门的动作，转回头，可能因为天气的原因，王延之白皙的脸上鼻头和眼睛都透出明显的红色，像是化了妆一样，有些妩媚。

我觉得身心俱疲，叹了口气，朝他走过去，示意高铎先别管，我要自己搞清楚。

我就那样一步一步走近他，眼睛紧紧看着他，恍惚间他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一步，最终被我逼在会所门口的一颗榕树前，无路可退。

“王延之，你为什么这么做？”我离他很近，观察他，“你费尽心机为了什么？”

他眼睛里似乎有泪，又有恨，也许是两者都有。

“别说你还爱我，别自取其辱。”

他抿了抿唇，眯起眼睛。

“我为了什么，你以后会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他眼神里似乎只剩下了恨。

50 栾如君-被抹掉的爱

挣扎了整整一晚后，第二天我去档案中心将我的术前评估报告调出来，就是关键词是王延之的那次定点记忆删除手术。

术前评估报告分视频和文字两种形式，都记载着被删除的记忆内容。我只拿走了视频记录，文字部分都是评估医生整理的手术重点，没什么大意思，看视频是最直接的办法。

当天下午我翘了班回到海边公寓，也没准备任何仪式感，把视频压缩光盘接入电视端口，坐在地毯上看起来。起初我还能保持着平常心，到后来就无法理智了。

视频中的背景是颂北术前评估室，我背后有一张巨幅全息山水画，能清晰看到画中清透的河水缓缓流动，在徐徐微风下，岸上刚抽芽的树枝在我头顶摆荡。我穿着一套黄色的连衣裙，看上去像是我熟悉的一个设计师品牌，但我对这条裙子完全没有印象。我应该是坐在心理评估医生对面，医生没有露脸，听声音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那位医生没有把我当成栾颂北的女儿，用着对待普通客户一样和蔼又威严的语气，问我关于王延之的一切。

我看着自己的叙述，终于勾勒出来我生命中缺失的那段记忆。

大概在三年之前，我调到业务中心市场部做一个小总监，职位本就不算高，高帆在爸爸的授意下还处处压制着我，让我很难施展。恰好那个时期公司遭遇第一次资金链问题，我想从业务中心的市场运作角度找解决办法，但对具体业务还不够熟。我开始疯狂恶补记忆疗愈专业知识，甚至包括神经科学和脑科学知识，不过因为基础差和学习不得法，进步缓慢。

认识王延之就在那个时候，他的出现帮了我大忙。

我最初见到他是在颂北大厦 31 层图书馆，说起来很像年轻学生的邂逅方式，当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图书馆里的灯也暗了下来，我急吼吼地啃一本厚厚的脑科学专业书，跟自己较着劲，可完全囫囵吞枣不知所云。就在这时，有人放到我面前一本很薄的书，说，你那个太深了，可以从这本开始看起。我抬头看到一个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的男人，以为是业务中心那些书呆子，问还有没有其他推荐的书？他又给我找了几本，我都借了出去，走之前连谢谢都没有对他说。

回家后我用一个周末把几本书都看完了，浅显易懂，受益颇多，动了心思想让那个书呆子帮帮我。我在颂北很少动用特权，第一次刷了栾颂北女儿的脸就是为了找王延之。

我通过监控和图书馆的阅览记录确定了王延之的身份，他果然是业务中心一名普通的中级术前神经医生，我在他下班的时间等着他，请他吃了一顿大餐。他起初见到我还有点雀跃，但很快得知我是栾如君，脸色黯淡下去，立刻与我保持着一定距离。当我提出想让他帮助我学习业务知识时，他拒绝了，我说可以付报酬，他脸上出现一丝窘迫和不悦。后来我只好直接找到他的上司施压，上司可能以为我看上了王延之，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他每周抽出两天时间帮我。

我们就是这样熟悉起来的。一开始王延之对我很恭敬，恭敬中带着谨慎和敷衍，但渐渐他发现我并不是一时兴起闹着玩，我的认真程度和学习效率让他很意外，于是就真心教我了。王延之是我遇到的人中最聪明的那种，他理性，幽默，又善于观察人心，后来我们之间聊的话题越来越多时，我发现我们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惊人一致。归根结底，我们都是那种对这个世界有无限野心，同时又有诸多抱怨的人。

很多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当我意识到我对他感兴趣时他恰好也对我示好。

认识三个月左右我们才正式在一起，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是腻在一起。我从没有谈过那种废寝忘食的恋爱，像是要把自己榨干，也要把对方吞掉一样。我们没有在公司里表露出来，但一下了班就缠在一起，我后来就干脆搬到了王延之家里。我可以吃着他煮的泡面，拉着他陪我看一整天的电视剧，有了精力我们就做爱，没有精力就发着呆聊彼此的生活。有一天王延之问我的梦想是什么，很正式那种。我说，我想直窜到 88 层。他说，好啊，我帮你。我笑着爬到他身上，问他，那我需不需要牺牲点色相？

我在看到这一段时暂停了一下，画面定格在我垂着眼睛微笑的样子，我柔和地笑着，眼睛弯着，两颊甚至有一抹粉色，像是个害羞的初恋少女，让此刻的我觉得陌生又厌恶。我突然想起从王延之家里拿回来的那张合影，找出来放在电视前，神情与视频中的截图惊人一致。

那种感觉很奇特，明明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可无法理解她的行为和状态，内心毫无触动，像是看着某个平行宇宙中的自己一样，像是看着别人的喜怒哀乐一样。我干脆把这一段快进过去，直接看结局。

后来我和王延之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按照我的思路，做了一个业务调整方案。我先是交给了高帆，高帆看过之后给了爸爸，最终他采用了我们的案子推出一个新的业务模式，也是现在颂北最流行的业务模式，在短时间内有效刺激了业绩增长。这件事让我和王延之都非常有成就感，我也认为经过此事爸爸一定会肯定我，甚至重用我，所以当他特意叫我回家一起吃饭时我已经想好了向他争取什么职位。

但那天栾野也在，在爸爸表扬了我几句，又试探着说有人提议我可以去高层锻炼一下时，栾野站出来挡了一下。他说，听说如君那个案子是她男朋友替她做的？我说只是帮忙，大部分是我的心血。但爸爸眼色已经犹疑了，他很轻地冷哼一声，我看到一种意料之内的意思，似乎不用我解释他心里已经下了结论。

那种忽视和误解让我委屈，长久以来的失利也激起了我的愤怒，我与栾野吵了起来，我强调这是我们共同的成绩。栾野笑了笑，说女孩子就是感情用事，但不能通过感情来获取别人的帮助啊，那成什么了？我被激怒了，方寸大乱，吼着，我没有付出感情！栾野说，这个可没法证明啊？我说，我随时能清除对他的记忆可不可以？栾野一时愣住了，爸爸倒是饶有兴趣起来，他说，把你那个朋友叫过来我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