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非霭假装身子冷地裹了一下衣服,陈徊看到他的动作心照不宣地把身子靠过去让他贴着。
《甜蜜蜜》是袁非霭高中时候喜欢看的一部电影,小少爷虽然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可总是喜欢把自己代入时代洪流之中奔走的小人物,仿佛透过他们,可以看到了另外一重人生。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像剧中人一样,奔走匆忙,浑浑噩噩。
不过今日袁非霭的心不在这上面,他心情很微妙,有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结婚这么年了他还没怎么跟陈徊看过电影。
今晚上的氛围很好,有点雨声和旧房子的加持,像出租屋情侣,吃饭看电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接吻,晚上抱在一起睡。
如果相处对象是没什么脑子的笨蛋帅哥他就更高兴了…没有的话他也可以用陈徊将就一下。
随着眼前“1986年3月1日”字眼的出现,故事被带进上个世纪末,由黑白画面转到街店毗邻的香港,男主人公黎小军出场,在日新月异的城市里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纯粹。
陈徊兴致缺缺,但看袁非霭看得认真,索性耐下心来陪他。
随着男女主人公的剧情交汇,陈徊低头问了一句,“他们后来在一起了吗?”
“自己看,要是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意思?”袁非霭抬头,正好对上陈徊漆黑如墨的一双眼睛。
陈徊没再说话,他的眼睛盯着张曼玉演的李翘在麦当劳扫地的身影。
总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又说不上来。
随着画面的进展,屏幕里的两位之间的交集加深,在李翘借着打扫卫生的名义在外教的教室外偷学英语的时候,陈徊想起他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高中也干过这样的事。”陈徊低沉着声音开口。
“从我家坐三路公交,半个小时以后在春山路转十六路。到大学城下车,每周五晚上会有个外教来给学生们上英语课。我就装作蹭课的大学生偷偷坐在最后一排旁听。”
“她刚开始还会赶我走,直到我成为唯一一个上课答得出她问题的人。她也就不赶了。”
“离开大学的前一天她对我说,我是她在大学里教过最好的一个学生。”他对过去的经历娓娓道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想来还是觉得很难忘啊。”
于是他知道,为什么看李翘挣扎在偌大的香港时会有熟悉感。在看到她卖光碟生意惨淡,拿着黎小军给她的维他奶发呆时,看到她炒股赔光积蓄的时候,看到她做了不想做的按摩女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与生活抗争的他自己。
理想不值钱,她一直也没能成为心心念念的香港人。
就像他自己,一直也没能飞出困住他的这座城。
开弓没有回头箭,十几年了,自打他记事起来,没人教他如何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生活下去。某种意义上,他得感谢袁非霭,如果没有他恶毒虚伪的妻子,他不会在十八岁的夜晚里参透善良和原则是可以被舍弃的东西。
人越往上爬,需要舍弃的东西就越多。
自他年幼时就离他而去的母亲,高三那年害怕耽误他前程喝农药自杀的父亲。还有对他因爱生恨的袁非霭。大家好像都有自己的苦衷,他似乎谁也怨不上。痛苦扭曲的经历仿佛一枚枚图钉,藏在他最跟脚的鞋里,在某个他需要穿上这双鞋前进的时候突然扎进他的脚心,让他猝不及防。可接下来怎么办呢?只能穿着带血的鞋子继续向前。再回头已经来不及了,痛就痛吧,总得继续往前走。
向前大步迈过去吧陈徊,后无归途。
电影继续放映着。
李翘炒股失败,她说,“黎小军,你来香港不是为了我,我来香港也不是为了你。”之后他们分道扬镳。他看到荧幕中的李翘看到在按摩店认识的黑社会豹哥身后的米老鼠笑了,他也笑了。在李翘店铺开张的那天,见到黎小军和妻子到来的时候吃掉整盘的食物时,他的心也揪起来。
陈徊闷声看着,屋子里静悄悄,只有电影里角色们之间偶尔闪过的对话。旧时代的影片里独有的色调打在他脸上,落在他眼睛里。氤氲了整个雨夜。
终于,在豹哥对李翘说出那句,“傻女,听我说,现在立刻回家,洗个热水澡,明早起来,满街都有男人,个个都比豹哥好。”时,陈徊落下了一滴泪。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在袁非霭脸上,他慌乱地擦了下脸,生怕在袁非霭面前留下半点破绽。匆忙低头一瞧,才发现袁非霭早已经睡着了。
泪水打到脸上,袁非霭动了一下眼皮但没醒。微弱的光投射到他脸上,映衬出他姣好的容颜和有点哭红了的眼角。
要命了,这电影为什么叫甜蜜蜜啊,甜个屁。
他心里暗骂了一句袁非霭是个小混蛋,大晚上的找他看这么个电影,还提前睡着了。
电影的最后,李翘和黎小军又一次相逢在放映着邓丽君歌曲的电视机下,电影到此为止,一代人的爱恨就此落幕。属于剧中人的十年爱恨纠缠到此为止也结清了。
等到电影尾曲结束,坐在荧幕前的男人久久不能回神。
思绪仿佛被带进电影里不能释怀,仿佛梦回很多年前还在国外读书的时候。那时候陈徊也曾像电影中的人一样,为了去看一看这个世界而踏上旅程。
一切的转折是大二那年他有次被打断了四根肋骨,躺在一片血泊中差点死了的时候,收到了个消息。
他在国内有个孩子。
袁非霭给他生了个女儿。
昔年他在国外的生意刚刚起步,就得知了袁非霭家道中落,独自一人带着女儿躲债的消息。他不知是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但他依旧记得那天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决定帮袁非霭把所有的债还清。
欠他的,谁让他给自己生了个女儿呢?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学会了抽烟。烟酒确实是好东西,能帮人短暂地消除世俗世界里的一切忧愁。
陈徊叹了口气,看着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熟的袁非霭,叹了口气。
电影里角色的十年用短短的两个小时仿佛就走尽了,现实世界里的十年,是苦苦纠缠于一个结果的每一个难忍的瞬息。他看着袁非霭的睡颜,想掐死他的心又燃起来。如果没有这个贱货,他不会回到这个让他失望至极的城市,更不会在这里娶妻生子。最可气的是这人从来对他没有半分感激之心,大多数时候盼他死了。
他想,袁非霭跟黎小军是一样的人,在他们的世界里,永远也不懂挣扎在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痛苦,对生活有着天生的钝然,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好放在他们面前的任务就好了。有一种伤人于无形中的能力。
“还是别总盼着我死了。”陈徊对着袁非霭睡着的面孔道,“再找一个说不定真没我这么经得住你折腾。”
自嘲似的笑了笑,陈徊抱着沉睡中的美人,脱掉他的衣服,将他塞到被窝里,转而自己也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肌肤相亲间,这些年养成的习惯本能性地指引着他抱住袁非霭的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二人的体温在拥抱中趋近,身体靠得更近一些,仿佛心灵的距离就能更近一些。
31
凌晨四点,雨停息了许多,屋内开的空调有点凉,陈徊的胳膊搭在袁非霭的胸口,把他压醒了。
袁非霭迷迷糊糊地爬下床喝水,路过陈徊的身体的时候又被绊了一下。
“啧,烦死了…”他龇牙咧嘴地爬过去,看着自己被脱光的衣服,对陈徊的鄙夷又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