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论起来,方瑀珩的母亲虽姓冯,却和如今的冯家一支几乎没有血缘关系。不过这个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像方瑀珩这样的落魄远亲,把府里西北角几处小院都塞满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个爱独来独往的方家遗孤,成为了本朝最年轻的举人老爷。
冯家今日热闹的宴会,就是为他举办的庆功宴。
秦宝姝杏眸瞄啊瞄,瞄见了他带着浅浅弧度的唇角,笔挺的鼻梁,还有他那双清明的瑞凤眼,组合起来是任谁也得夸一声英俊的脸。
可惜这人空有温润如玉的外表,实质对谁都是不近不远,甚至可以说是疏离。不然二房姐妹也不会连臊带害怕,小祖宗都喊出来了。
秦宝姝没敢太过放肆打量,片刻就侧身让路。
那抹雪青色从她眼前缓慢走过,听见它主人客气地说了句:“谢表妹告知。”
萦绕在耳边的尾音像是冬日的湖面,平静地覆着一层不可察觉的薄冰。
秦宝姝抿抿唇。
待方瑀珩走远,被定住了的姐妹花立刻活了过来,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
“不知道方表哥听去了多少!”
“方表哥平时不和我们来往,相互不了解脾性,万一觉得我们太轻浮,在祖母跟前告状怎么办?”
刚及笄的姐妹花还没学会沉住气,这会果然慌了神。
秦宝姝探身去看空空荡荡的游廊末端,心道不管听进去多少,方瑀珩多半是生气了。
冯家老一辈积攒了不少功绩,获封平西伯,趋炎附势的数之不清,但这几年子孙出彩的少,来往的人家自然也就跟着少了起来。
然而方瑀珩刚中举,那些人打听到他受冯家庇佑后,似乎就认为冯家马上又该起势。几年不见的都纷纷贴上来,甚至还有美曰其名要结两姓之好的。
冯家长辈想着要给家里姑娘定个好人家,便没拒绝。
借着方瑀珩的庆功宴谋自家利益的事,若她是方瑀珩,知道了肯定也生气。
“叫你们总是口没遮拦,还知道臊呢!”秦宝姝伸着手指,在两人脑门各戳了一下。
冯三姑娘眼眶微红,急得直跺脚。
冯二拉着她袖子央求说:“好表姐,你快去追上方家表哥,试探他的口风!”
冯三姑娘一听,馊主意也冒头了:“对对!我们姐妹中数你长得最好看,撒个娇也许方表哥就心软了!”
姐妹俩这就开始天马行空了,你一言我一句的出主意。
“对对!再说了,你不是不想和盛家说亲吗,你和方表哥一块出现在祖母面前,或许盛家夫人就误会了呢!”
“别说,方表哥长得是真好,以前哥哥说学里的夫子都夸他,我还觉得是夸张了呢!表姐其实也可以考虑考虑方表哥?”
“亲上加亲,绝配!”
秦宝姝被两人在耳边吱吱喳喳吵得头晕脑胀,听听这都是些什么牛马不相及的胡言!
她们再乱想下去,估计一会儿她就该直接穿上嫁衣和方瑀珩拜堂了!
“我和方表哥并不熟悉,他如今是前途无量的举人老爷,岂是我这失怙的商户女敢觊觎的!”秦宝姝把胳膊从姐妹俩的魔爪中抽出来,悄悄往后面挪。
姐妹俩可怜地眨巴眼:“那我们先赶在方表哥前头回去!”
秦宝姝终于点头说好。
姐妹俩提着裙子就小步跑,跑了两步忽然发现不对,猛地一回头,就看见秦宝姝和她们反了方向。
秦宝姝逃跑着,回头给她们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就不和妹妹们一道了,有你们在外祖母跟前,外祖母就没空管我了!”
姐妹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替她吸引长辈的注意力,有利于增进彼此的感情。
姐妹俩傻眼了,再反应过来,秦宝姝比兔子都跑得快,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她们又被摆一道!
从小到大,她们总是栽在秦宝姝手上!
逃之夭夭的秦宝姝提着裙摆,哪里偏僻就往哪儿钻,避开来往的仆妇,省得被发现踪迹,再抓回去和盛家的三公子说亲。
可不管躲哪儿,都是天为盖,风刮得呜呜作响,冷得她和边上光秃秃的树枝一块儿发抖。
她不得不停下来思考,在府里没有目的地乱躲,指不定要先着凉得风寒,可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能容身的屋子。
秦宝姝免不得丧气起来。若是回自己的小院,不出一刻钟肯定还是会被外祖母找到,其余姐妹都在外祖母跟前,她们的住处也不能去。
难道真躲不过去?
她根本不想嫁盛家那个三公子,但她心里明白,即便外祖母再宠她,婚姻大事上绝不会容她自个拿主意。
秦宝姝越想越心凉,倒是应了此时冬日寒冷萧瑟的景象。
衣袂在风里簌簌,她忽然想起一处温暖能容她逗留的地方,眼里亮的那抹光却又很快消逝。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在不久前就下定决心不再和他私下来往。她一介失怙的商户女,即便有着不愁下半辈子的财富,人家现在的身份地位确实不该是她高攀的。
更何况,她原本想要的就是招婿。
秦宝姝想得眉头皱成一团,脚尖点在地上划啊划,划出了她藏在内心杂乱无章的踌躇,今日新穿的绣花鞋面顿时变得灰蒙蒙。
一阵冷风扫过,扫得她一个哆嗦,连着打了三个阿嚏。
她抱着胳膊,袖子上精致的绣花仿佛落了霜,她手心摸到了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