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里头传出一阵啼哭,原来是小儿闹着不肯睡,妇人正柔声安慰。

“娘…娘……呜呜呜,给我唱上次那首童谣嘛,好不好?”

“好,好,娘都依你的。”

停顿片刻,妇人便哼唱起来:

“水车沟里一条蛇,游来游去捉虾蟆。

虾蟆躲在青草里,青草开花结牡丹。

牡丹娘子要嫁人,石榴姐姐做媒人。

桃花园里铺行嫁,梅花园里结成亲……”

薛颐浑身一个激灵,竟从煞气入体的狂躁中惊醒过来。

原来这正是他当初知道小黑狗的死讯,继而患上风热时,薛戎陪在他身边,用叶笛为他吹奏过的童谣。

再度听见这首曲子,薛颐还能回忆起当年所感受到的恬静与安稳,只是如今的心境却全然不同,仅剩下满腔苦涩。

他以手覆面,吃吃笑道:“没错,师尊,你是与我结过亲的,你不能抛下我……”

这家农户养在院子里的狗听见人声,狂吠起来。

薛颐本想一脚将它踹开,但走到近前,却生生止住了动作。

按理来说,天底下黑色皮毛的狗成千上万,其中长得相似的也不知凡几。但不知为何,薛颐在见到眼前这条小黑狗时,却觉得分外眼熟。

农户一家听见犬吠,以为有盗贼进来行窃,妇人的丈夫匆匆披了衣服出来,见到的却是遍身血污、不成人形的薛颐。

薛颐头也不抬,只是怔怔地盯着那条狗,口中问道:“哪里来的?”

那农人撞见血人一般的薛颐,吓得抖若筛糠:“这条狗,我、我家养了好多年了,您要是喜欢,就尽管拿去……”

薛颐一抬手,农人便被一阵劲风卷到了面前。薛颐单手掐着他的脖颈,将他从地上提起,咬牙道:“我问你哪里来的!”

农人几乎昏死过去,语无伦次地说:“大、大狗生的!大狗也是别人送的,死了……已经死了!”

薛颐手上略微松了些力道:“什么意思?”

“仙、仙长,这条狗和我们一家人没有关系!十多年前,有一位道长抱、抱着只黑狗,经过我家门前,说狗是他徒弟的,他担心徒弟只记挂着狗,不肯好好修炼,就给了我一些银钱,说要把狗寄养在这里,等他徒弟学成之后,再把狗领回去……”

薛颐恶狠狠地追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对了,后来那道长又来了一趟,说他的徒弟走了,大概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所以这黑狗也用不上了。他又给了一袋银子,让我们好好养活这条黑狗。过了五六年,黑狗死了,留下了它生的小黑狗,就、就是您面前这条狗……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仙长!”

农人将实情托出后,薛颐面色剧变。

他的脸早已脏污得看不出原貌,唯有一对碧蓝的眼眸还是清澈的,而此时此刻,其中流露出的目光心痛欲绝,足以教见过这双眼的人毕生难忘。

“呵……呵呵……”薛颐放开那个农人,踉跄着离开了此地,“原来,师尊你又骗了我一回……”

农人逃过一劫,窜回屋子里,将门窗紧紧锁住,又用柜子抵好,才抱紧了妻儿,仓皇地缩回床上。

夜色已深,村庄里本该寂静无声,却隐约有悲号声从远处传来,似乎正是出自刚才那个魔人。一家人战战兢兢,一夜不曾阖眼。

时隔许久,农人才从乡邻口中听闻,如今世道不太平,不仅邪祟作乱、疫病盛行,还有一个魔教妖人四处伤人。

此人名为薛颐,乃是慑鬼尊的亲传弟子,行事也与其师尊一般残忍暴虐,行经之处,往往鸡犬不留。

另有一种说法,说薛颐整日游荡于街头巷尾,其实是为了找他的师尊,但总也找不到,于是便发了疯。

尤其在天降暴雨之时,他的疯病就越发厉害了,每当看见与薛戎容貌相似的人,便将对方当成是师尊,口中胡言乱语,一时说要砍杀师尊,一时又像犯错的孩童一样手足无措,苦苦哀求师尊的原谅。

听到这些传闻,农人更是心有余悸。

他依稀猜到,那天晚上,差点夺走他性命的,正是这个疯疯癫癫的薛颐。

好在他并未受伤,妻子、儿子也都平安无事。一家三口,再加上一条小黑狗,继续过着其乐融融的日子。

纵然家中并不宽裕,自己更不会那些高强的法术,农人也由衷觉得,自己比那终日寻觅师尊而不得的魔教妖人要快活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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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65 猎妖人颜

由于慑鬼尊许久不曾露面,坊间渐渐有了一则传闻,说他似乎是死了。

上至仙门子弟,下至凡间妇孺,听闻此等魔头的死讯,无不拍手称快。

对于其死因,却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慑鬼尊生平树敌太多,众多仇家合力将他剿灭,死后又令他曝尸荒野,任鸟兽啄食;也有人说,是慑鬼尊在修炼功法之时,不慎走火入魔,由于他向来受人憎恨,无人肯助他,他便在受尽折磨之后暴亡。

无论哪一种说法,听起来都是大快人心。

因此,有心人便把慑鬼尊之死编纂成了话本,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写到薛戎终于气绝那一折时,文笔之精妙,描述之生动,场面之血腥,气氛之惊悚,真真如亲历一般。经过说书先生的散播,这本奇书一时在街头巷尾盛行,人们竞相拜读。

然而,无论帝王将相,抑或神仙妖魔,终究难逃被人遗忘的下场。

薛戎的死在众人口中被咀嚼过一遍后,很快没了滋味,再也无人提起。

有人发现,慑鬼尊活着时,大家战战兢兢;等他死了,世上又过于风平浪静,少了几分趣味。

还好,修真界中又及时出现了几则趣闻,为人们茶余饭后提供谈资。

一是隐川剑客的侄子梅临雪,明明尚未婚娶,却凭空多出了一个儿子。从此他不问世事,一心在家中抚育孩儿,令其叔父梅元申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