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薛戎的灵脉与丹田俱已枯竭,灵流在其中游走一遭,就如泥牛入海,转眼便消散了,情况仍是不见起色。
见状,柳隽真心惊不已,双手竟有些微颤抖,他又取出几颗保命的丹丸,喂薛戎服下。
不料,那丹药将将咽下,又被薛戎吐了出来,一同呕出的,还有一口浓黑鲜血。
施法难以救回薛戎的性命,药石同样罔效,显然已是回天乏术了。
柳隽真猛地回头,见薛颐还愣在原地,不禁怒道:“混账东西,看看你干的好事!你不是说过,即便夺舍禁术施成了,师兄的神识也只是沉眠在肉身中吗?为何沐微没有一点踪影,师兄却要死了?”
他将薛颐的领口提起,朝对方重重劈出一掌。洞房中的摆设受到气浪波及,散落一地,燃到一半的花烛也摔到地上,断成了数截。
薛颐被这一记掌力掀翻出去,在墙角的斗柜上磕出一声巨响后,悄无声息地趴伏了片刻。
待到再抬起头来,他头上的鲜血就如泉眼一般涓涓往外冒,一张俏脸已经布满血污,他却不知道疼似的,还来不及抹一把脸,便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薛戎身边。
“……师尊,怎么会这样?小沐呢,小沐在哪里?”
薛戎的一只手垂在地上,被薛颐用力握住,后者只觉触感冰凉湿冷,不似活人。
薛颐一直认为,师尊是永远不会抛下他的。
哪怕他欺骗薛戎服下乱神散,又亲自绘制了移魂阵,一步步将薛戎的神识逼至消亡,但在目睹师尊垂死的这一幕时,他忽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薛颐蓦地低下头,咬破了指尖,口中默念薛戎的生辰八字,用食指凌空点画出一篇符文,拍进了薛戎胸口中。
柳隽真见了,以为薛颐心有不甘,仍要继续那阴损的夺舍禁术。
只有薛颐自己才明白,他方才所画的符文,是冬州王族才知晓的一种术法,名为魂契。魂契一旦在两人之间缔下,就如同将双方的魂灵捆绑在了一起,只要受术者的魂魄还存于世上,施术者便会有所感应。
他在母国学会了此种术法,原是想与秦沐微结成魂契,因为那种找不到心上人身在何方,甚至连对方生死都不明的感觉,太过煎熬,他不想再经历一遍。
此时此刻,却不知薛颐是慌不择路,还是经过了一番思虑,竟将魂契印在了薛戎身上。
且说梅临雪中剑之后,虽是身受重伤,但还保有一丝气力,侥幸未堕入江中。
他从梅府带来了一队侍卫,在进入枕流台之前,先命这些侍卫藏身在了附近的山林中。当梅临雪带着一身雨水与鲜血返回时,侍卫都大为惊愕,他来不及解释,只让他们快些为自己包扎伤处,敷上伤药。
待到勉强能够行走了,梅临雪便再度往枕流台奔去。他虽不知柳隽真和薛颐究竟有何目的,但必定要对薛戎不利,他晚到一刻,薛戎与腹中的孩子便多一分危险。
可等梅临雪带着侍卫匆匆赶来时,一切已经迟了。
他眼前所见的,只剩那具怀着身孕、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
若是薛戎身陨之前,脑中还存有一丝清明,恐怕也会自嘲,自己死得竟如此草率可笑。
他自幼无父无母,只是流落街头的小小弃儿。本以为拜入隆龛门下,会有一番光明前程,却只被当作折磨取乐的奴仆。经历过死里逃生,他好不容易修成冲煞剑法,又开始日复一日地遭受煞气的刻骨折磨。
为了活命,他欺师灭祖,杀人如麻,无恶不作。
他处心积虑,终于成了世人唾骂的慑鬼尊。
他坐镇一方魔教,修为问鼎元婴期大圆满,在修真界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以为自己已经逆天改命,却不成想,老天爷将他视作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到头来,权势、地位、修为,都成了一场空,他的命依旧比野草还要低贱。
他痴心爱慕之人,视他为洪水猛兽,他们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
同他一起长大的师弟,不仅忘却了往事,还无法原谅他谋害师尊,设计夺走教主之位。
他悉心养育的徒儿,从未有一日愿意认他这个师尊。
至于秦沐微,虽然他们素未谋面,他却从最重要的这三个人口中知道,秦沐微较之于他,一个是天上的月亮,一个是阴沟里的老鼠。
他们都巴不得他快些丧命,好让这副躯壳腾出空来,迎接至纯至善的新主人。
若他就此身死道消,悠悠众生之中,竟寻不到一个肯为他流滴眼泪的人。
他这几十年,被痴心妄想所折磨,在求而不得中挣扎,于贪嗔怨恨间辗转,从没有体会过,哪怕是最寻常的人,也理应获得的一丝温情。
他的一生,也就如此惨淡收场了。
第61章61 曾是惊鸿照影来颜
梅临雪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梅府。
梅家叔母见到他的模样,骇了一大跳。近半年以来,她这宝贝侄儿一直有些心事重重的,即便她出言关心,对方也只是闭口不答。
这次出了一趟远门,梅临雪竟是带着伤回来的,人也消瘦了一大圈,眉眼间还存着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的身上,似乎何处与从前那个温和磊落的梅家少爷不同了,但又难以形容。
叔母叫来随行的侍卫仔细查问,才知道梅临雪被人刺过一剑,险些丧了命,还好修养一段时日后,已经没了大碍。听罢,她接连拍着胸口,胡乱感谢着各路神仙。
是夜,叔母在庭院里设下家宴,亲自张罗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想让夫君好生开解一下侄子,为他解开心结。
没成想,梅临雪在席上仍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叔父梅元申同他交谈,他也只是魂不守舍地敷衍应答。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梅元申便勃然大怒:“梅临雪,你如今面对长辈不恭不敬,态度如此轻慢,成什么体统!我从小便是这样教导你的?”
好好的一桌家宴,竟吃得叔侄失和,叔母不愿见他们起纷争,连忙打起了圆场。
梅元申不顾她的劝说,继续厉声道:“我原本与徐家已经说好,等到时机合适时,便择一个吉日,安排你和徐家姑娘成婚。现在看你这般不成器,怎担得起成家立业的重任!”
梅临雪本来低垂着头,静静任他责骂,听到后半句,他忽然神情一变,正色道:“叔父,我是不会娶云珊的。”
他声量虽不大,但语气坚定,似是心意已决,难有转圜余地。
梅元申被他这么一堵,抚须的手都僵住了,气得怒喝道:“江州徐氏与我梅家门当户对,你与徐家姑娘结为道侣,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可知叔父是耗费了多少心神,才为你定下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