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凤花道:“尊上,我也不瞒你,我就是看不惯黑白无常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从前你权势最盛的时候,他们在你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你修行之途不顺,他们便巴不得骑到你头上来!也不知道他们想起从前对你毕恭毕敬的模样,会不会觉得脸疼?”

听完,薛戎不由得笑了:“原来是这样。”

闫凤花又道:“尊上,你可别嫌你闫姑话多,我必须提醒一句,要小心防范黑白无常这两人。我听说,你和他们从前就有仇,他们又在你手下装了这么久的孙子,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指不定想怎么报复你呢。别说是对你,就连对柳教主,他们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别提多卑鄙了!”

说到激动处,她语气满是愤愤不平。

薛戎还从未被年长的女子以这种口吻关怀过,哭笑不得之际,也生出些亲近感来。

他虽是与闫凤花接触不多,但也曾听闻过,她为何会入溯月教。

闫凤花原先是个乡野农妇,早早就嫁了人,只是幼时在机缘巧合之下,受一高人指点,修炼过几天,因此有些根基。

她那丈夫不是什么良人,一头扎进赌坊便出不来了;公公也是个不理事的,每天就等着张口吃饭;婆婆则是个瘫在床上的病秧子,离不得人伺候。

闫凤花白天在田里干农活,晚上回来便张罗全家人的生活,还要为婆婆喂饭擦身,没有片刻闲暇。

一日,闫凤花去镇上赶集,回来得晚了些,一进门,才得知在自己离家期间,婆婆由于无人照料,想坐起来喝水,不慎跌到床下,一头摔死了。

丈夫平日对自己的老娘不闻不问,这时却大声嚎起丧来,将婆婆的死全怪罪到闫凤花头上,并与公公联合起来,要将闫凤花赶出家门。

一怒之下,闫凤花动用了法术,将这对忘恩负义的父子斩成了碎块,送他们一家三口到地下团聚去了。

事发之后,她无法在村里再待下去,便只身投奔了魔教。

薛戎望着闫凤花,思忖了片刻,说道:“闫姑,本尊有一事相求。本尊身边有位侍女,名叫清芝,甚为忠心。如今本尊在教中的处境,你也看到了。若是有人意图对本尊不利,请你务必带她离开溯月教。你们二人都是女子,将她托付给你,本尊也格外放心些。”

听完,闫凤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尊上,我明白了。”

两人一面交谈,一面向前走去。辞别闫凤花后,薛戎才留意到,自己竟然来到了这个地方。

道路在脚下戛然而止,山岩像是被什么人劈去了一半,留下一面突兀的断崖。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崖壁上,一道飞瀑流泄而下,靠得近些,便有细细的水雾吹拂到脸上。

一般而言,瀑布会在山下汇聚成河湖,可无名山地势奇诡,瀑布下面连接的并非清潭,而是泥沼。

从崖顶上俯视,那片泥沼犹如一只黑洞洞的眼睛,深不见底。瀑布坠入其中后,清澈的水花全被吞噬,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溯月教的人都知道,要小心后山下的泥潭。因为无论活物死物,凡是投进泥潭中的,还没有能再出来的。

除了一人。

薛戎撩起衣摆,握紧悬在腰间的冲煞剑。这把剑,便是他从泥潭中得到的。

当初,薛戎和柳儿总算闯过了重重机关,登上了无名山顶。

他们这才明白,原来这里不是神仙住的地方,而是一座名为溯月教的教派,聚集了许多修炼之人。那位神仙一样厉害的人,被其他人尊称为隆龛老祖,是教派的统领。

柳儿一入教,便拜在了隆龛老祖门下,每日受他指点,随他一同修行。相比之下,薛戎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隆龛从未让薛戎唤过他师尊,薛戎也不敢轻易说出这个词。因为比起弟子,自己显然更像一位仆役。

自打住进溯月教以来,每天天不亮,他便要去劈柴、挑水、做饭,还要在不惊扰隆龛清修的前提下,适时奉上茶水。

一旦薛戎沏的茶烫了、熬的汤淡了,或是有什么伺候得不合隆龛心意的地方,便会动辄受到一顿斥责,再挨几个巴掌。

修士手上的力道,可不能同一般人相比。前些日子,薛戎只是被隆龛在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就疼得半晌不能言语。许久过去,只要轻轻碰一下后背,他仍会疼得跳起来,想必是那团乌青还未消散。

他一天的光阴,都耗在这些粗活上,至于跟着隆龛老祖修炼仙法,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入夜之后,薛戎虽是又累又困,却不能像柳儿一般,睡在舒适的卧房中,只能在柴房里将就着过夜。

这天晚上,薛戎倚着柴堆躺下,换了数种睡姿,好不容易才试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姿势,正好能不压到后背伤处,却听见门外传来窸窣响动。

接着,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师兄”

薛戎一怔,赶紧站起身,将门打开了:“我这儿又冷又脏的,你不回去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门一打开,柳儿就蹦了进来,和薛戎抱了个满怀,脸颊还在他的头发上蹭了蹭:“师兄,没有你在身边,我睡不着觉嘛。”

薛戎任他抱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道:“柳儿,你以后还是别叫我师兄了……”

“为什么?”柳儿忽然放开了他,瞪圆了一双眼睛,神情疑惑,“我们二人都是被师尊收留的弟子,你又比我年长些,我当然要唤你师兄啊。”

薛戎正踌躇着,要如何开口解释隆龛对待自己的态度,那边柳儿已转换了话题,满脸甜笑道:“对了,我正要提醒师兄,以后别叫我柳儿才是,我有自己的名字了。今天,我和师尊提起,自己忘了从前的名字,他便替我重新起了一个。”

柳儿的眼角眉梢全是喜色,薛戎被他所感染,也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嘴角:“老祖……师尊他为你起了什么名字?”

柳儿并未回答,而是从内衫中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将纸展开,上头用墨笔落了两个大字。

可惜,薛戎不识字,他只能瞧出这两个字龙飞凤舞,筋骨很是潇洒飘逸,却压根读不出来。

柳儿用白皙的小手指着纸上的字:“左边的字念‘隽’,右边的字念‘真’。从今以后,我就叫做‘柳隽真’了。师兄,你以后要么叫我师弟,要么叫我隽真,可别柳儿柳儿地叫啦。”

薛戎点点头,答应下来。

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儿,总有聊不完的话。他们天马行空地聊了一阵,薛戎想起一事,问道:“师、师弟,我上次送给你的小桃木剑,你可有用上?”他还不太习惯这个称谓。

柳隽真点点头:“当然了!晚上入睡前,我都会把它压在枕头下面。自从有了这把小桃木剑,噩梦好像真的少了许多呢。”

前不久,柳隽真曾向薛戎抱怨过,自从搬到这里之后,晚上就常做噩梦。

薛戎以前听人说,桃木剑可以驱除邪祟。于是,他每天干完活后,都会挤出些时间来,用木料细细地雕刻,耗时许久,终于刻成了一把巴掌大小的桃木剑。

薛戎把剑送给了柳隽真,嘱咐对方要放在枕头下面,那些妖魔鬼怪便不敢到梦中来打扰了。

听说自己的桃木剑效果显著,薛戎难免有些得意。

柳隽真又一把揽住了薛戎,将小巧的下巴放在薛戎的肩上,用鼻音撒娇道:“师兄,你对隽真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