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帷幕被风越吹越高,终于要现出那人脸庞时,却见他手执一轮明月形的纨扇,隐去了面容。

片刻后,微风止住,那列庞大队伍也已经走远。

薛戎回身一看,恰好见到桂鹤亭从地上站起,正拍去裤腿上的尘土。

薛戎出言询问道:“桂兄,你为何要拜那漠枫国师?”

桂鹤亭微微一笑,目光中却透出几分坚毅:“如今,国师大人施惠于天下百姓,福泽万民,我便真心叩拜于他。若是有朝一日,他与那昏庸的国君沆瀣一气,做起倒行逆施之事,我也不会甘为砧板上的鱼肉。”

“哦?”薛戎挑眉,略有些讶异,“桂兄当真好胆识。”

护送完国师一行,守城的将士终于放行,镖队入了城。同行的镖师们在荒山野岭中跋涉了好几天,眼下终于见到些人气儿,便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各自散去。

薛戎向桂鹤亭辞行道:“桂兄,这两日多谢你关照,我们就此别过吧。”

桂鹤亭望着他,面露忧色:“薛兄,你和你妹妹孤身二人,盘缠又被抢走,接下来的路途必定不好走。若是你愿意,大可以继续与我们同行,一起到南方去。”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有一道低柔的声音穿插而出,将之打断:“他哪儿也不会去。”

这话语在耳边响起,桂鹤亭便以为说话这人必定在身侧,回头一望,却见四周并无人影。

而在数十步之外,有一身穿碧色衣衫的男子,容色昳丽,随着他轻启朱唇,那道声音便再次响彻桂鹤亭的耳畔:

“因为,他只能跟我一起走。”

桂鹤亭从未见过这般传音入密的法术,一时有些惊骇。随后他便发现,这绿衫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逐步朝薛戎走近,虽然对方笑容满面,桂鹤亭却直觉其来意不善。

虽然自己心中也没底,但桂鹤亭记起薛戎手上有暗病,恐怕难以自保,便迈出一步,将他挡在身后,说道:“你是薛兄什么人?我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将他带走。”

来人自然是柳隽真。他见桂鹤亭对薛戎有袒护之意,又与自己形成剑拔弩张的形势,便抬高了眉头,似是有些困惑。下一瞬,他却夸张地咧开了嘴角,大笑着,口中默念了一句话。

几人眼前一阵灵光湛湛,原来是柳隽真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

只见其上镶嵌一道鎏金曲线,薄软的剑刃一抖,仿佛有一条金龙在狂舞,绚丽刺目,正应了此剑的剑名:龙蜒。

此剑一出,桂鹤亭便觉出不妙,然而还是挥舞着惯用的长戟,朝柳隽真冲了过去。以往,他这杆长戟已是所向披靡了,跟随他闯荡多年,还未尝一败。

不料,这坚固的长戟还未触及剑锋,便被龙蜒的剑气削作了两半,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而他本人也被剑气击中,扫到了十丈开外,撞到旁边的枯树上,过了好半天,才缓缓撑起身体,吐出一口血来。

桂鹤亭双目猩红,不敢置信地望向柳隽真。两人甚至还未真正交手,他便一败涂地了。这是他此生二十余年中,第一次面对如此强悍的力量,也是第一次明白,何为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柳隽真收回龙蜒,朝着薛戎勾了勾手指,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索被牵动,薛戎被迫举起了双手,像一条被拖拽的狗一般,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柳隽真身边。

桂鹤亭这时才看清,薛戎手上哪有什么先天畸形之症,只是双手被一条细链拴住,无法动作罢了。

柳隽真顺手揽在薛戎的腰上,微笑道:“这位兄台,你方才问我是他什么人?告诉你也无妨。他是我的男妾,是我养在床上的玩意儿,前些日子偶然逃了出来,倒让我费了些心神来寻找。这回将他抓回去,我定要好好调教一番,让他再不敢生出忤逆的念头。”

闻言,薛戎震怒不已,张口欲骂,却察觉柳隽真在他后腰疾点几下,将他穴道封住,顿时使他口不能言,差点将他气得也吐出鲜血来。

而在桂鹤亭看来,眼前一幕,却是薛戎敢怒不敢言,默认了柳隽真所说之事。

桂鹤亭从枯树旁站起身,正欲上前,忽觉身体受到了极强的压迫力,这股力道难以形容,仿佛连心脏都被攥紧,让他喘息不能,双膝也同时一软,险些跪下,他苦苦支撑,才未瘫坐在地。

若是他对修真之术的了解再深些,便会明白,这乃是修为深厚之人释放出的威压。

待到那股压迫力终于散去,他浑身一松,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冷汗,再望向刚才的位置,柳隽真与薛戎早已不见踪影,地上只留下一杆残戟。

直到桂鹤亭见到薛戎手上绑的细链,他才醒悟过来,原来薛戎所说的什么暗病、什么路遇劫匪、什么投奔远亲,都是耍着他玩儿的。

至于男妾之事,他虽是不想相信,但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而在方才,柳隽真默念的那句话,唯有桂鹤亭能听见,只有四个字,便是“不自量力”。

33 护山大阵

薛戎被扔上车时,手上的束缚仍未解开,因此是脸先着地,在豹皮毯上摔了个够呛。

他一抬头,正好和洛笙笙四目相对。洛笙笙面色本就难看,和薛戎对视一眼后,更是如丧考妣一般,咬牙骂道:“都是你这厮,先放虫子吓我,又趁机逃跑,害我受了教主的责难!”

清芝一向跟随在薛戎左右,哪怕他此时遭了软禁,仍然寸步不离地侍奉。见薛戎倒在车厢中,清芝连忙将他扶坐起来。

紧随在这对主仆之后,柳隽真也登上了马车,一甩衣摆,施施然坐下:“笙笙,你若是无事,就去外面驾车吧。”

得此命令,洛笙笙又是恶狠狠地剜了薛戎一眼,然后才跃下马车,绕到前头去了。

薛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哑穴已经解了,便冷声道:“方才,你为何要在别人面前胡说八道?”

柳隽真一手托腮,饶有兴味地望着他:“师兄,我真是小看你了。前些日子,你刚和梅公子双修过,如今这么快又勾搭上了新欢。只可惜,师兄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那人修为低微,力量比一只蚂蚁还不如。”

薛戎哼笑一声,觉得自己这位师弟荒谬至极:“本尊和那位桂兄萍水相逢,他好心与本尊同行,这便成了本尊的姘头了?按你这说法,我们自幼便相识,岂不是伉俪情深了?”

他说这话的本意,原本只为刺一刺柳隽真,未想到对方非但不恼,还仿佛很亲昵似地凑近了薛戎:“师兄这话说得,倒是正合隽真的心意。这回师兄擅自逃跑,我便略施薄惩,让师兄在新欢面前出一出洋相。若是还有下回,我也不介意兑现今日之言,真把师兄变成我的男妾……”

他伸出两指,像一只灵活的小人一般,从薛戎的膝盖一路向上攀爬,却在触到大腿时,被薛戎一把拂开了。

薛戎被他扰得心烦,闭了眼睛歇息。而柳隽真见薛戎不理会他,便散去了嘴角含着的那丝笑意,与薛戎相对而坐,径自入定。

接下来几日,薛戎继续筹谋着逃走之事,可柳隽真那双眼睛如同黏在了薛戎身上,一旦稍有动静,便会被他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