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赵长林一手吊住驾驶室外的铁把,一手拿着红绿两面小旗,站在火车头的前踏板上,引导着车头缓缓向站区驶去。因为正行驶在一个弯道上,车子减速。只见铁道两旁的秸秆堆后头,呼啦一下冲出几十个村民,爬上火车,往下扔大块儿煤。还有一些等候在铁道旁的村民赶紧往自己的筐里、麻袋里捡拾这些煤块。赵长林一看,着了急,忙跳下车头,向那些村民们冲去。但等他冲到那儿,车上的村民们早已跳下火车,车下的则扛起装得半满的筐子和麻袋,呼啸着做了鸟兽散。铁道两旁残留下许多煤块和煤屑。这一段,车间里没活儿,大部分人都在家歇着了。他因为是省劳模,打发谁回家,也不能打发他回家,总公司特批,临时安排他到运输线上跟车。

其实活儿也不多。一向特别金贵的煤,现如今也卖不出个好价钱。咋搞的嘛?!说是让那些乱采乱挖的小煤窑挤的。你说这大象还真让蚊子给咬趴下了。堂堂这么大一个国家,怎么就收拾不住那些‘苍蝇“”蚊子“呢?唉……挨到下班时分,赵长林一边思忖着,一边叹着气进了自家院门,正脱着身上那件油脂麻花的工作服,却瞧见在自家院墙跟前立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他心里一格愣,忙走过去,打开麻袋一看,里头装的居然也是大块儿的煤。立马间,他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冲进自家屋子,二话不说,冲着自己才十二三岁的女儿劈头盖脸地一通乱打。闺女刚从外头回来,正低头在一个旧搪瓷盆里稀里哗啦地洗脸。衣服上还沾着许多的煤屑和煤灰。

妻子陈奎娥闻声忙从外头的小厨房里冲过来,抱住女儿,对赵长林吼叫道:“你打!

你打!有本事把俺娘俩全打死!一年多没开一分钱工资了,就捡他这点煤,又犯你哪条死罪了!“赵长林气得满脸青白,浑身发抖,一声不吭,扛起那袋煤块,走到货运段煤场,爬上高高的煤山,把麻袋里的煤全力倾出,然后一屁股坐下,十分沮丧地耷拉下头,茫然若失地张望着前方正被越来越浓重的暮色吞噬的旷野。远处,一列厂区内窄轨小火车嘶哑地鸣叫着从一片林子背后慢慢驶过……

奎娥说的不是没一点道理。但是,国家给的,叫“工资”,你自己拿的,就是“赃物”。这是不能随便混淆,更不能随便胡来的。况且自己还是省劳模……整个大山子才只有两个省劳模。那一位已经老得不能动了。什么什么活动,都指着他去撑“场面”哩。怎么能为了几块煤就丢了组织那么厚重的一份信任和嘱托呢?听说,铁路公安最近要组织一次专项行动,专门打击扒窃火车的偷盗行为。她母女俩万一要让公安逮个正着,赵长林这脸往哪搁?那才是现了大丑了!一想到这里,长林不禁打了个寒噤。

……但是……闺女的学校又要她们交钱了,说是添置校服。干吗年年买校服呢?

矿区的学校干吗要学人家大城市那学校的做派呢?学得起吗?再说了,包子好吃不在褶多。

一年穿八身校服,这学生就尽能奔三好去了?不是吧?!但……校服最终还是得买……家里也不是说就一定拿不出这二三百元。但在眼前这情况下,“平白无故”

地又多花销这几百元,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又在煤山上坐了几分钟,也怕引起守候在煤料场上的保安人员的误会,赵长林便一颠一纵地,带一溜小跑,回家去了。回家的任务,是要跟她母女俩把事理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谈一谈。牢骚怪话只许关起门来说,歪的邪的事情半点儿也不许沾。谁沾了谁自己扇大嘴巴,乖乖地自己到派出所去自首,还不许说自己是从赵家院里出来的。要坚定不移地相信,党和国家不会瞧着大山子这么个特大型国有企业撤手不管。中国没几家这么大的企业。

谁当家都不会让这么大一份家当半死不活地一命呜呼下去。

就说你家里养条小狗吧,天长日久,有了感情,你舍得让它饿死吗?再穷再困难也得从自己嘴里省下一口半口玉米饼子来喂喂它吧?大山子三十万工人跟这个国家这个党几十年来建立了一份什么感情,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还用我说?所以说,都别瞎操心……

“……”只要长林哗哗哗说开了,奎娥就红着个脸,搂着闺女,在那张矮矮的炕桌旁耷拉着个脑袋,再不吱声了。这么多年,奎娥一直觉得自己特幸运,嫁了个好男人,实诚,能干,心里还真有这个家。上省里开个会,宾馆里发个水果小梳子小牙膏小牙刷方便鞋刷什么的,他都不舍得吃不舍得使,老拿个小口袋装上带回家。

有时从电视里看到他在大会上念个发言稿什么的,还挺顺溜,奎娥心里也挺美滋滋的。两人之间万一遇上什么说不到一块儿的事,她也总让着他。再想不通吧,最后,得,干脆顺着他的思路走吧,这一来,一通百通。你想啊,只要男人能真心为这个家,做女人的,有什么不能让着他的?人家在外头多辛苦。做个劳模,容易吗?所以,即便没什么好吃好喝好穿好使唤的伺候着自己,她倒也心宽体胖,印堂发亮,长一副福相,每天晚上,头只要一挨着枕头,一准就呼呼人睡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不对了。一直到后半夜,长林还发现她直瞠瞠地睁大了双眼,望着黑乎乎的房梁出神。

“奎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她忙闭上了眼。“奎娥……”他又叫了她一声。她还是不做声。“奎娥。”他叫了第三声。她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坐了起来,瞪大了眼,望着长林,眼睛湿润润地亮着,问:“我能瞎操一回心吗?”长林一愣,忙说:“当然可以,你想操就操吧。”奎娥扑一声笑道:“你说的咋那么难听!”长林让奎娥说愣了,再一想,自己也禁不住笑了:“都是你搅和的!想操啥心,说吧。”“我说错了,你不骂我?”“那可说不好。

就看你说啥了。“”那我不说了。“奎娥倒下去,索性蒙上被子。”你这人咋这样,说话说半句?“长林一边笑,一边就把手顺进被子,游到她柔滑的腋下使劲胳肢。

奎娥挣扎着笑,笑得一口气接不上下一口气,便只得求饶:“我说……我说……”

奎娥喘喘地换过气,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痕,整理了一下被长林扯皱扯松了的内衣,又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才说道:“我听人说,这两年,咱大山子是让总公司的几个头头糟践了。他们背着大伙,借着改革的名头,把大山子掰开了拆散了在贱卖。他们自己再从买主手里大把大把地拿好处费。说是总公司的几个头头,连带矿局和几个分厂的领导,都在省城体育场对面的小区里给老婆娃娃买了独幢的小楼。有的还置了外国进口私家车……捅这么大个窟窿眼,你说有多少水经得住他们这么可着劲儿地往外漏?!”“没把柄的事,别跟着乱嚼舌头。”“你就没听你们厂子里的人说过?”“我说这没把柄的事……”“可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可还有说无风也起三尺浪的呢?!”“……”奎娥还真没听人说过无风也起三尺浪的,骤然间便愣怔住了,张口结舌回不上话来,呆呆地坐了会儿,背转过身,一下缩回被窝里,把双手紧紧地抱在自己胸前,虾似的弓起身子,再不吱声了;但继续东想想,西想想,一直到快天亮那会儿,才渐渐把气儿出匀了,睡了过去。私家车……捅这么大个窟窿眼,你说有多少水经得住他们这么可着劲儿地往外漏?!“”没把柄的事,别跟着乱嚼舌头。“”你就没听你们厂子里的人说过?“”我说这没把柄的事……“”可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可还有说无风也起三尺浪的呢?!“”……“奎娥还真没听人说过无风也起三尺浪的,骤然间便愣怔住了,张口结舌回不上话来,呆呆地坐了会儿,背转过身,一下缩回被窝里,把双手紧紧地抱在自己胸前,虾似的弓起身子,再不吱声了;但继续东想想,西想想,一直到快天亮那会儿,才渐渐把气儿出匀了,睡了过去。

省委书记-K省纪事23

贡志雄把刚得来的两条消息告诉了张大康后,便立即打着打火机,把记录着这两条消息的信笺烧了。这两条消息是,一,在k 省马上还要举行新一轮的军事演习;二,贡开宸力排众议,已经任命鹰派人物马扬为大山子的第一把手。张大康赶紧坐到电脑跟前,拿起鼠标点击了一下,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股市行情,自言自语道:“股市没太大的变化啊?”贡志雄一边收抬着那些信笺的灰烬,一边说道:“这两个消息我都刚得到,股市上那些傻蛋怎么可能会那么快做出反应?”张大康迟疑了一下,立即又给公司专门负责证券交易的那位副经理打了个电话,告诉他:“…

…有两个消息,你别记,听着就行了……我估计马扬到大山子以后,可能会相继出台一系列收拾特大型国企的重大举措。这两天你们在股市上要特别注意一些机构的动静……“还没等他这句话落地,贡志雄指着正在发生变化的电脑屏幕,叫了起来:”有动静了。估计是机构在抛盘,打压多头了。“张大康赶紧扭头去看,果不其然,股指图标上的阴线几经起落后,正曲曲折折地大幅度下降。贡志雄低声建议道:”你也赶紧抛吧?“正在隔壁开会的一些公司中上层领导也都闻讯赶了过来,围在电脑屏幕前关切地注视。张大康考虑了一下,拿起电话,指示那位副经理:”马上给我抛!“这时,股指图标上的那根曲线突然又开始艰难地上升了。电话机里传出那位副经理十分焦急的请示声:”张总,有机构介人,正在托盘,来势很猛……“

“你给我抛!”张大康命令道。而电脑上的股指图标仍在曲曲折折地上升着。电话机里请示的声音一下子也变得十分焦虑和紧张:“张总……”张大康额头上这时微微地渗透出些许热热的细汗。但他继续下令:“继续抛!”股指图标曲曲折折地上升了一段后,开始趋平了,然后骤然地又大幅往下跌去。总经理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惊叫声。这时,另外一部电话机的铃声也响了起来。一个助手接了电话后,告诉张大康,马扬找他。张大康一愣,问:“谁?谁找我?马扬?你别搞错!”那个助手肯定地回答道:“就是那个著名的马扬找您。”

张大康完全没有想到,骤然间已变得“炙手可热”、肯定忙得不可开交的马扬,这时刻居然还“抽得出那闲工夫”来光顾他。但稍稍往深处和细处想想,他不禁又有些惶惶然不安,难道……马扬刚去大山子就职,已经知道了他廉价并购大山子那两个厂子的事了?这位大权在握的“大山子新贵”难道是为了这件事“兴师问罪”

来的?犹豫了一阵子,准备了几套应对的方案和说词后,这位大康兄便撂下手头所有的事,匆匆赶往马扬约定的那个清风阁茶艺社去了。“祝贺啊祝贺。现在该称呼你什么了?马市长?马书记?还是马总?现在了不得啊,四顶帽子落在马某一个人头上。空前绝后。牛。简直牛气冲天。你不能再叫马羊(扬)了,该叫马牛。或者干脆就叫‘马牛皮’。哈哈哈哈……”一见面,张大康便亮开嗓门,嚷嚷了一通,又把茶艺社的经理和领班都叫了来,向她们介绍了马扬,又点了瓶法国路易十三,一定要和马扬“痛痛快快”地干上几杯。马扬却依然一副浑不经心的样子,淡淡一笑道:“别折我。市委市政府那边还没下正式任命,只不过是暂时代理而已。”

“代理市长代理市委书记也行啊。反正四根权杖抓在你一个人手里。了不得啊了不得。还是我说对了吧,别离开k 省。k 省绝对是你我这一茬人的宝地。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