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具体的……反正我已经留下来了。我这人到底值不值得省委信任、我这颗小棋子到底往哪儿搁,就全听您的了。要杀要剁,反正也就这一百来斤。”

贡开宸笑道:“好嘛,都开始跟我论堆了?!”

谈话气氛如此协调,完全出乎马扬的意外,觉得机会难得,于是,忙暗中盘算了一下,便想趁机模一下省委书记的“底牌”,迟疑过后,便问:“……您觉得,大山子有我这样的人干的活儿吗?”

“想到大山子去当一把手?”贡开走马上明白了他问话的意思,便含而不露地反问道。

马扬脸微微一红,忙“撤退”:“我没这个意思……”

贡开宸把眼睛一眯,再问:“那是什么意思?”

马扬淡淡一笑道:“什么意思,最后也得由组织决定。”

“哈哈……果然名不虚传,你这个不老不小的中滑头!”贡开宸大笑起来。

这时,一直在楼下那辆奥迪车里守候着的郭立明急匆匆跑上楼来向贡开宸报告,省军区首长打来电话,说,去马公岛视察这次军事演习的中央首长可能要比原定的到达时间提前两小时。贡开宸一听,立即起身告辞。马扬忙叫了一声:“黄群,贡书记要走了。”黄群即刻从小扬屋里跑来,问:“贡书记,您不再坐一会儿?”贡开宸一边向楼下走去,一边笑道:“再坐就惹人讨厌了。”黄群忙说:“您这样的贵客,稀客,我们盼还盼不来哩。”已经走到楼梯当间的贡开宸立即转过身来,笑指着黄群的鼻子说道:“俗套了吧?这么说,就俗套了。”黄群的脸却一下红起:“这是我们的真心话。”

贡开宸挥了挥手,一边说,一边继续往下走去:“行了行了,别在背后骂我就行了。马扬,今天晚上咱俩谈得不错。但有一条,你可给我记住了,以后不管谁再让你整谁的‘黑材料’,只要跟咱们省有点关系的,都想着提前跟我这个省委书记打个招呼。眼里没这个省委书记可不行哦。啊?!”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关照道:“这两天你不是正闲着吗?有本书,你找来翻翻,是军区一位中将副司令员前两天在饭桌上推荐给我的,叫什么来着?”

郭立明忙应道:“《战略论》。英国人利德尔。哈特写的。”“知道这个利德尔。哈特吗,大学兼职教授同志?”马扬忙说:“不知道……”

这时,贡开宸已走到奥迪车跟前了:“找来看看。看看。还是得多读点书嘛。听说你跟美国那个卡特总统似的,业余时间挺喜欢鼓捣一点木工活?那是美国政客在作秀哩。你学他们干啥?还是得多读点书,军事方面的也应该读一点。这个利德尔。哈特,是上个世纪英国的一个大军事学家,在西方军事学界很有点影响。这家伙鼓吹战略上要搞迂回,反对正面跟人死拼硬打、抬杠顶牛。我看哪,这本书,正适合你。啊?去找来翻翻。”

贡开宸的车刚从视线里消失,马扬便大步跑上楼去翻找那本《战略论》。他记得他们家收藏过这本书。他很早前就听说过这位国际军事学界的巨子。刚才只是不想让贡开宸扫兴,才故意说“不知道”的。但书买来后,也的确一直没看。这一搬家,又全搁乱了。找了一会儿,还真把它找到了。随手翻了翻,却一点读它的心情都没有。满脑子都在复映着贡开宸今晚说过的话,眉目间传达的各种“信息”。他一点一滴地回味,寻找可能的迹象。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期待,所有的不安和激动,都集中到了这一个问题上:“他真的会把我放到大山子去当一把手?可能吗?”但只要稍稍往深人里一想,他就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把我放到大山子去当一把手,方方面面的阻力太多。很不现实。贡开宸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气魄和胆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几个“不可能”一念叨,心里似乎又平静了许多。但就在这时候,家里的电话机响了。直觉告诉他,这电话很可能是贡开宸打来的。贡开宸有一个重要决定要对他公布?他一把抓起电话。果然是贡书记。“……你准备一下。准备在最近一次省委全委会上,给全体省委委员讲一讲你打算怎么解决大山子的问题。”血开始往上涌,马扬竭力保持语调的平静,紧握电话,问:“为什么要我去讲?”

“让你讲你就去讲!但有一条,别尽讲空道理。不是让你去给省委委员们上课,而是去接受考核。听明白了吗?是上考场!”

哦,上考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浑身的血又一次向上涌来……

省委书记-K省纪事18

大杂院里的这个小屋只有十二三平米,虽然杂乱不堪,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主人赋予它挺多的“文化色彩”。比如说,居然还挂着一幅中堂行书,写着诸如“业精于勤”之类的套话,还挂着某次演出后首长接见的大幅彩照,一些京剧脸谱画像,头饰,珠花……那把琵琶和那把小提琴却是货真价实的玩意儿,还有一个用玻璃钢制作的仿古希腊裸女雕像、几个已经陈旧了的布娃娃毛毛熊等等等等。在所有这些东西中间,最让人打眼的,却是十几幅色彩非常鲜艳,又非常具有现代意识的水粉画,这是女主人的女儿夏菲菲的作品。夏菲菲就是马小扬说的那位天分极高的残疾女同学。吃罢晚饭,夏菲菲犹豫了许久,才下决心告诉她妈,有几个同学今晚要上家里来。她妈一听就不乐意了。自从被“下放”到大山子以后,她一直拒绝任何人来访。她不愿意让人看到她夏慧平,想当年也算得上省京的一个“角儿”,现如今“沦落”到如此窘迫的地步。“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会儿别让你那些同学上这儿来串门,等我把这屋拾掇出个模样来再说。你就不爱听妈的话。你说这屋能让人看吗?你这不是明摆着要你妈丢人现眼嘛!”妈妈一边叨叨,一边紧着化妆。这也是她多少年在舞台上和演艺圈中生活所养成的“毛病”:不化妆,从不见人。“他们又不是来参观我们家的。再说了,也不是我让她们来的。”历来素面朝天,潇洒自如的夏菲菲挺看不惯演艺圈里这种种的“矫情”“伪饰”,只要逮着机会,就会跟她妈戗戗上两句。这不,一转眼的工夫,夏慧平又急着找她的假发套了。夏菲菲实在受不了了,就叫道:“哎呀,您就别倒腾了。都是跟我一般大的同学。您至干吗?又不是给首长演出……”夏慧平手忙脚乱,四处一通乱翻:“你懂什么!我那假发套呢?快找找。”“我怎么知道?”“我就搁这柜顶上了。”“那您跟柜顶去要啊。”“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您瞧,不是在水壶底下压着吗?”

“哎哟,我的妈哎,谁这么缺德……都湿成这样了,我还怎么戴?”

这时,马小扬等一行人说说笑笑,推着各自的自行车,进了院子。夏慧平赶紧把屋里的灯关了。夏菲菲叫道:“妈,您这是干什么嘛?!”说着摇过那辆自行焊制的轮椅车,拽住灯绳,又把灯开了。“这假发套都这样了,你让我怎么见人?!”夏慧平真急了。自从省京宣布她为第一批下岗人员,三天内,她不吃不喝不睡,想不通啊,那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顿时稀疏许多,鬓间也平添不少灰发……从此后,她不仅不化妆不见人,不戴假发套,也从不见人……每每想到这些,菲菲又挺心疼妈妈。谁让她曾经是个“角儿”呢?谁让她曾经在灯光下舞台上是那么的光彩照人?看着妈妈此刻那样恳切哀怜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一阵酸涩,便把灯绳又交还给了妈妈。

夏慧平接过灯绳,心里同样涌起一阵酸涩。她同样知道,女儿是不愿得罪这些同学。

得罪谁,她也不愿得罪自己的那些同学。十多年了,正是这些不同学校不同班级的同学背着她,扶着她,一瘸一拐地(那会儿还没轮椅哩),从小学到初中,又从初中到高中,走过了一条常人根本无法体会的挣扎之路。她最怕的就是这些同学不理她。她不是怕没人背她没人扶她。不是的。摔得眼青鼻肿,她也能自个儿爬起。她怕的是大伙不再从心灵上精神上给她一种必要的支持。她需要一个温暖的眼神,一个渗透无限真诚的温暖,一个充满绝对平等的真诚,一个洋溢着至尊信任的平等……你能理解残疾女孩内心深处那种深重的孤独感吗?夏慧平知道……手里捏着灯绳的她,迟疑了一会儿,又把灯绳索索地交还给了女儿。但这时,女儿已经摇着轮椅走出门去了。她在门外迎住马小扬等,对她们说:“别进屋了。咱们就在外头说会儿话吧。我妈累了,已经睡下了……”夏慧平鼻腔里一阵酸热,竟然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这时,远方又有一列拉煤的火车鸣叫着,从铁道上缓缓地、缓缓地驶去了。

省委书记-K省纪事19

十天后,省委办公厅来电话通知马扬去白云宾馆参加省委全委会。一早,车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