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道,“你们是哪个院子里的?找你们主子来,咱们老太太跟前说话去。老太太这几日总说园子里人多口杂,丫头们也大了,赶明儿或撵出一批去,或配小子,我瞧你们就在这里头我回头就去告诉老太太去,我们姑娘好好的叫你们这帮狗东西这么糟践,若叫老太太知道了,别说你们,就是你们主子,也得不着好去。”

那几个丫头气盛,并不太服气的样子,低声驳道,“咱们又没编造,凭什么撵人……”

丹霞冷笑道,“好丫头,胆儿够肥才刚是谁说亲眼见着的?走罢,到你主子跟前理论去。”又对毋望柔声道,“姑娘犯不上和这些东西置气,只管回房歇着,我自然给姑娘讨个说法。”

毋望颔首,慢慢往银钩院去,边走边忍住泪,心想怕什么来什么,这么大的一个宅子,丫头婆子好几十,园里来来往往的,怎么还有侥幸心理盼着没人看见呢,眼下怎么办?这会子怕是各房各院都传遍了。

翠屏停下,把手里的盒子交给青桃,道,“我在才说得清,青桃陪姑娘先回去。”说着折回去,正巧听见一个丫头嘟哝什么“不过是个孤女,还充主子”,顿时恶向胆边生,上去就是一嘴巴,斥道,“你说什么?你不要命了?多早晚轮到你一个三等丫头来说嘴了?”

丹霞气红了脸,指着那丫头的鼻子道,“如今真反了天了去二门上叫了小厮来,架到老太爷跟前去,活活打死才好。”

躲在边上看戏的小丫头一看要出事了,纷纷倒戈过来,两个颠颠的往二门去寻人了,那几个吃了瘪的丫头见势不妙跪下磕头道,“两位姐姐饶了我们罢,其实我们离得远,看得也不真,只是混猜的,求姐姐别往上头说去,好歹留我们一条小命罢。”

翠屏本着抵赖到底就是胜利的精神,在丹霞的协助威喝下取得了完胜的战绩,得意一甩头,却不打算收手,尖声训道,“你们是哪个院里的?这事没个完,非找你们主子去。”

落井下石的人向来比坚持立场的人多,不知哪个方向有人回道,“她们是兰姨娘院里的。”

那兰姨娘原是二老爷谢堇在世时纳的妾,为人极为尖酸刻薄,是个鬼见愁的主儿,头里仗着自己生了长子,飞扬跋扈得没了边,后来那位小爷没养大,五岁上出痘死了,她也就消停下来,安稳了大半年又出妖蛾子,差点害死了二爷,被二老爷禁了足,直到二老爷过世出过园子一趟,后来就整日躲在银钩苑的西北角,要不是今儿提起她,还真当她死了呢

翠屏冷哼道,“我当是谁的奴才,原来是她院里的当年没把二爷淹死,如今又动了心思来坏他名声,还拉上我们姑娘?你们是打错了算盘,我们姑娘和二爷男未婚女未嫁,便是真在一处也没什么,你若真要害他,应当说他和三爷亲嘴那才妙。”

所有人哄然大笑,丹霞暗暗拉了拉翠屏裙子,示意她话说过了头,平白扯上了三爷不好,又想还是见好就收,便对那几个丫头道,“咱们姑娘宽厚,这回的事就算了,若闹开,我们姑娘是太爷老太太的宝贝,吃亏的是你主子我劝你们仔细自己的皮,还是安生些罢,大家受用。”

几个丫头含泪应了,站起来躬着身子去了,翠屏解恨道,“既遇着强的,那便要强过头去,我们姑娘白给人欺负不成”

丹霞道,“少说两句罢,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没闹明白。”

翠屏叹了口气,将事情始末与她说了一遍,丹霞抚胸道,“作孽作孽情果然是伤人”

两人唏嘘了一阵,加紧了步子往院里去,担心姑娘定是给气得不轻,谁知打了门帘进去,毋望正给玉华梳妆,从镜盒里取了环佩与她戴上,又叫六儿取来了三姨母给的华胜,仔细给她收拾好,转了两圈笑道,“到底佛靠金装,有了奶奶的样儿了,我x后要改口叫你嫂子了,要是叫玉嫂子又犯了大嫂子的讳,你母亲家姓什么?”

玉华羞涩道,“姑娘快别笑话我了,我哪里配得上你叫我嫂子,还是叫玉华的好。”

毋望又给她拢了比甲的前襟,抿嘴笑出两个梨窝来,一面道,“那可不合规矩,嫂子就是嫂子,来年再得个小子,都齐了。”

翠屏和丹霞见她还有心思说笑总算放了心,也围过来和玉华打趣,行了礼道,“给新姨奶奶道喜了新姨奶奶攀了高枝儿可别忘了我们姐妹,往后要多多拂照,不枉咱们好了一场。”

玉华不依,几个人又扭到一起,这时周婆子捧了喜服进来,看她们闹便喊道,“姑奶奶们,好歹顾念她的肚子,等孩子落了地有你们闹的”

女孩儿们笑嘻嘻停了手,六儿忍不住摸摸她的肚子,问道,“有什么感觉么?会动吗?”

周婆子笑道,“傻孩子这会子还小,再过三四个月才会动呢。”又招手道,“大太太已经着人看日子了,今儿先把喜服送了来,赶时候,外头现买的,试试罢,不合身好改。”

众人看那件喜服是桃红色的,脸上不免有些黯淡,妾过门是不好穿正红色的,或是桃色,或是粉色,从侧门抬进来,不拜堂也不大宴宾客,往洞房里一送就算完了。哪个出嫁的女孩儿不想风光体面呢,谁不愿八抬大轿夫君骑马来迎,这个世道不是人人有这等造化的,就算过了门夫妻恩爱,遗憾总是有的,一辈子都不能重来了。

玉华心里也失落,看大家都不言语,知道是替她难过,便强笑道,“我是穷苦人家的闺女,这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一人一个命,姑娘是有福的,日后看姑娘穿大红嫁衣罢。还有你们,将来放出去自有好人家讨了去,别像我就成了。”

大家伤感了一会,七手八脚给她换了衣裳,大小正合适,只有袖子稍长些,周婆子道,“长了好,长长久久的,讨都讨不来的好彩头赶明儿我来给新娘子开脸,也好得个红包打酒吃。”

玉华笑道,“到时候自然麻烦妈妈,妈妈儿女双全,是最有福气的。”

正说着,院里咋咋乎乎一通吆喝,转瞬一股风似的卷进了房里,毋望呆呆看着多出来的几个人,为首的披头散发,只穿一件中衣,铁青着脸和她怒目而对,毋望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这是谁,眼看来者不善,打算先弄清楚她的来历,就问道,“这位是?”

那妇人冷笑道,“姐儿好大忘性,连我也不认得?”

毋望想,你这副打扮,鬼认得你是谁嘴里不好意思直说,越过她看门口的三个丫鬟,俨然就是甬道上大肆宣扬亲嘴传闻的几位,想来这个人就是她们的正经主子了,丫头吃了亏来讨说法了?

周婆子是老人了,一眼就认出她是谁,忙福了福讨好道,“这不是兰姨娘么,今儿怎么有空出来逛?”

兰姨娘横她一眼,阴阳怪气道,“今儿我房里的丫头给人打了,我来找姑娘讨个说法,姑娘瞧怎么料理,我统共就这几个得力的人儿了,打坏了我心疼。”

翠屏在毋望耳边把事说了一遍,毋望听了转到桌边坐下,淡淡道,“姨娘那么大肝火做什么?丫头说话不中听,教训两下也是有的,值得姨娘光着脚跑来问我的罪么?”

兰姨娘气得嘴唇发白,没想到碰上了厉害的,高声道,“我不管你同谁亲嘴,只是打我的丫头就不成打狗还看主人,你们欺负我是寡妇么?就是到天边去也要给我个交待”

毋望拍案而起,咬牙道,“姨娘好没道理,跟着小丫头胡诌,也不怕失了身份什么亲嘴不亲嘴的,我一个闺里的女孩儿竟给你们给我扣屎盆子,没割了她们的舌头就算好的了,姨娘还想要什么交待?”

兰姨娘横扫了屋里的所有人,道,“谁打了她们,叫我的人打回来,便不追究了,否则咱们就闹闹开,叫大家评理”

第六十四章风波2

毋望暗想,让你打回来岂不是承认了那件事了么?你当我是傻子?打你的人我不心疼,你打我的人,我是肉疼得紧的,要照你说的做,我x后也别在园子里过了我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你若好言好语,我或者还责怪我的人两句,再给你的丫头贴补些皮肉之苦的损失,你这个刁蛮样子,我是不买你账的便对六儿道,“去把二太太请来,既和二爷有关,也叫她听听,二爷才派的官,家里就有人存心的算计,我是不怕的,横竖是个孤女,也不敢充主子,只管叫上头的人来说话。”

六儿应了撒腿就跑了出去,玉华给她倒了茶,她慢条斯理的喝着,并不拿兰姨娘当回事,不让坐也不让茶,看她那个撒泼的样,没直接把她赶出去就是客气的了,做姨娘的不尊重,跑到小辈屋里来耍横,还口口声声要打人,她的地盘上也容得她撒野么

那兰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肠子虽气得拧了好几个结,面上却愈发阴沉,讥讽道,“好个大家闺秀急着找二太太做什么,叫她早些知道你做的好事么?害完了她爷们儿又来害她儿子,真亏得你有这个脸你老子娘的阴灵也不饶你”

玉华听得气不过,板着脸道,“姨奶奶说话也太出格了,这会子越说越不像话了,你真打量我们姑娘好整治?也不瞧瞧这是哪儿”

兰姨娘刀子似的目光在玉华身上停了会儿,啧啧咂嘴道,“这是谁啊?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当要做姨娘了就了不得了?在屋里扮上了,想来是个丫头扶上来的罢,得意些什么”

玉华被她说得脸上红白交错,颤着声道,“兰姨娘进门那会子我还小,也不太懂事,只知道姨娘是王爷巷里抬出来的,还以为是王府千金,现在想来竟还不如我们做丫头的出身呢”

王爷巷毋望是知道的,巷里多ji院和暗门子,来往的尽是达官贵人,是个地道的销金窟。很多暗门子里的妈妈从人市上挑一两个女孩儿带回来养着,到了及笄若有人买了做妾就送出去,若没人买,那便沦落得和娼ji一样,看来兰姨娘是前面的那一种,这类出身的确是极不光彩的。

那兰姨娘被猛戳着了痛处,目露凶光,狰狞着便扬起手要来招呼,幸亏丹霞眼急手快,结实挡了一下,胳膊上被扇得辣辣生疼,要是这一巴掌打到玉华脸上,肯定五道杠子。

这下毋望再好的耐功也憋不住了,喝道,“姨娘当着我的面打我房里的人,竟不如直接来打我痛快,她过几日就是大哥哥的人,姨娘这是不给我脸还是不给大爷脸?”

兰姨娘才不管什么大爷小爷,满身“挡我者死”的架势,对身后的人呼道,“你们是死人不成?回来只会找我诉苦,如今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还等什么?直接动手罢”语毕卷起袖子就要开打。

毋望唬了一跳,论嘴皮子她还行,若论真功夫她是万万不成的,这兰姨娘疯了不成

几个丫头跃跃欲试,翠屏这边岂有坐等着挨打的道理,也摆出了阵势迎战,双方还未交火,只见二太太掀了帘子进来,沉声道,“反了谁敢”

兰姨娘这边的人一见正房太太来了,立刻蔫了大半,只剩兰姨娘本人还义愤难平,斗鸡似的恨不得乍起全身的毛来,见了慎行他娘决定彻底无视她,蹦哒着就要去打玉华,二太太使个眼色,她带来的婆子们一拥而上,连拉带拖的把兰姨娘治住了,那兰姨娘叫骂不休,指着吴氏道,“你就是个孬货锯了嘴子的葫芦她勾引你儿子,你还替她来治我,就会一味的瞎小心,应贤良的名儿我若是你,必撕了她的衣裳,叫各人看看她是个什么货色”说完又啐了两口。

吴氏先头也对毋望没什么,她才来那时自己抢着把她接到园子里来,倒并不是因为多喜欢,只是早就知道慎行的心思,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好控制,后来也看出了她对慎行没意思,警惕之心也放松了,才刚六儿来请她,一路上大概把事情说了,再三再四的保证她家姑娘是给冤枉的,再加上晌午时候慎行打发人来禀,又要搬出园子去,两下里一斟酌,想来这事恐怕不简单,不管真相如何,慎行的名声是最要紧的,心里也有了计较,这兰姨娘不处置也不太平,当年吃过她不少暗亏,眼下乘着东风就将她一举歼灭,谁会生出半点闲话来于是叱道,“嘴里不干不净,我瞧你是得了失心疯为几个小丫头值得你这样?衣衫不整,活像个泼妇我们行哥儿上半晌就搬到衙门里办公去了,和谁亲嘴给你的丫头看见了?”又对一个婆子道,“给我拿布勒上她的嘴,拖到老太太园子里等发落,若不给咱们娘们儿个说法,我也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