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很快带了两个婆子来,慎行犹豫一下,一咬牙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轻轻放进躺椅里,对玉华道,“好生照顾你们姑娘,我就不过去了。”目送了她们往园中去了,自己回身慢慢踱到太华亭,上了高阁爽斋,夜晚的风微有些凉,吹得脑子也静了下来,他自问是极喜欢她的,那样聪明灵巧,性情单纯的女孩儿有谁能不爱?他好几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景,心里也揣度她不知变成了什么样,苦寒之地生活是怎样一幅光景,必定吃不饱穿不暖,他也暗下决心,若她回来是个含胸驼背的可怜样,他即刻便去回太爷和老太太把亲事拟定下来,谁曾想见着了她全然不是他想得那样,她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反令他不知所措,怜悯之心刹时无影无踪,心绪也摇摆不定起来,要定亲的话几次都说不出口,若说别人嫌弃她身世遭遇还犹可,自己是全然没有这种想头的,现在去求老太太心里也吃不准,谁知道老太太答不答应呢。复长吁短叹人生不公,一个人直坐到戌时末方回春风馆去。
那厢银钩别苑倒也安静,毋望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几个大丫头打水给她擦了身子,玉华和翠屏压低声道,“我瞧着二爷对姑娘不大对头。”
翠屏回头道,“怎么了?”
玉华又皱眉思量半晌,也不言语,翠屏急道,“话只说半句倒不如不说的好!”
玉华犹豫道,“我瞧二爷动了心思,不如姑娘察没察觉。”
翠屏大惊失色,拔高了声道,“二爷竟是这样的人?”
玉华忙捂她的嘴,斥道,“你作死么,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你当我说二爷什么心思?我是说二爷怕是对姑娘有了意,少不得到老太太那里求去。”
翠屏听了喜滋滋道,“若果真如此,那不是我们姑娘的造化么!二爷那样好的人才品性,和我们姑娘正相配呢!”
“好是好,只怕还有一番波折。”玉华叹道,“老太太固然疼姑娘,二太太怎么说呢,二爷才放的官,眼下就有大好的前程,讨个家里好的二奶奶,对二爷多大的帮衬,哪像我们姑娘,孤苦伶仃的……”
正说着,毋望在床上翻了个身,两人忙噤声,拉扯着出去了,耳朵奇好的六儿在院里赌气道,“谁稀罕你家二爷,我们姑娘自有高枝攀去,你们没见着臻大爷,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你们二太太只管挑好的媳妇去,单看各自的造化罢了!”
第四十四章 好人做不得
更新时间2011-6-22 16:46:24 字数:3210
晨光透过窗屉子上的纸照进来,天已大亮了,毋望揉揉微有些疼的太阳穴,撑着身子坐起来,扬声喊六儿,玉华和翠屏两个推门进来,翠屏笑道,“姑娘醒了?起来洗漱罢。”
毋望拿清盐净了口,左右不见六儿便问,“六儿哪里去了?”
“那丫头一早便出园子了,说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办。”玉华绞了帕子给她,又将她扶到梳妆台前,沾了桂花油抿了头,细细给她编了两股辫子,拿累丝金簪挽起来,镜中看了看,许有些宿醉,面色微微发白,便取了那芙蓉膏子拿水化开,给她拍在颊上,再看便觉气色好了许多。
毋望知道六儿是去芳瑕学里了,究竟如何等她回来方揭晓,心里七上八下的,草草喝了几口粥又在榻上躺下,胡乱想些有的没的,人愈发的昏沉,又想起两日未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忙紥挣起来,叫翠屏撑了伞,一路往沁芳园里去。
才进园子便见芳龄掀了门帘出来,摇着扇子道,“姐姐酒可醒了?”
毋望摸摸额头道,“醒了一大半,只还有些头疼罢了。你这会子就回去?”
芳龄道,“我才刚请过安了,老太太有客,我也不便多待,这就回去了。”走了两步又道,“你可曾去瞧过三哥哥?听说他这回伤得不轻。”
毋望猛又想起慎笃来,心想老太太那边回来顺便绕过去看看罢,他都躺了两三天了,再不去瞧叫人生出话来。便道,“我请了安就要去的,你先去罢。”
说罢进上房,入得门来,见老太太端坐在榻上,吴氏也在,右手坐着一位四十上下的贵妇,穿着蝉翼纱的比甲,妆容一丝不苟,面上笑意盈盈,只是眼里藏不住的精明算计,上下打量毋望,像是看件商品。
吴氏道,“姐儿醒了?听说昨儿晚上醉得厉害,我睡得早,竟一点也不知,现下可好了?”
毋望道,“都好了。”
老太太笑着伸手道,“过我这边儿来,快叫我瞧瞧,说是跟个醉猫儿似的,这会子可都好了?头可疼?”
毋望福了福道,“有些晕,中上躺会子就好了。”
谢老太太点了头,指着下手那贵妇道,“这是行哥儿的表姨祖母,夫家姓路,辈分可大,你二舅母都要叫她姨母呢,快去行礼。”
毋望依言道了万福,叫了声表姨祖母,心想哪里来的这么尊大佛,竟跟外祖母是平辈。
谢老太太又道,“这是四丫头家的闺女,叫春君。”
那路夫人站起来,点头道,“真是个标致人物,怪道老太太喜欢,我瞧着也好。可许人家了?”
谢老太太道,“她有孝,要耽搁这一年呢。”
路夫人笑道,“耽搁什么,亲事只管说,只不过礼罢了,明年下聘亦犹可。”
毋望淡淡笑了笑,转身对谢老太太道,“外祖母有客,春儿先告退了。”又在各人面前行了礼,慢慢退了出来。
翠屏看自家姑娘精神头愈发的不济,便道,“这是怎么了?霜打的茄子似的。”
毋望倚着她道,“不知哪里来的什么表姨祖母,看人的眼神叫我不受用。”
翠屏想了想道,“咱们家多早晚有个表姨祖母了?只有三个姑奶奶罢了。”
“不是自己家的,是二太太娘家表姨。”毋望缓缓往前挪步,竟是精疲力竭的样子。
翠屏道,“可是眉心有个痦子的那位?”
毋望嗯了声,翠屏道,“这个我知道,她公爹是皇上的少师,早年死了爷们儿,如今只四个姑娘两个儿子,最小的那个今年才中的榜,现下不知放了什么官。”
毋望又迷迷糊糊嗯了声,哼哼道,“我怪难受的,今儿不去三爷那儿了,回头你替我去探探他,就说我有了气力再去瞧他,叫他好生将养着罢。”
翠屏应了,把她扶回银钩别苑交给了玉华,自己回身往慎笃的院子去了。
玉华搀她躺下,拿了烧酒出来给她捋穴道,拉着脸道,“明儿我问问大爷去,把妹子灌得这样是什么道理!敢情不是大老爷养的,他横竖不心疼是怎么的,叫姑娘平白遭这许多罪!”
毋望闭着眼道,“他自己又怎么样呢,他若好好的,你便去问他,昨儿他也不成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玉华想来也是,只不过心中不平,自家姐妹,玩玩就是了,哪里动真格的一杯接一杯的罚,要不是她那时给大太太房里的善儿叫去说事儿,断不叫他们这么摆布姑娘的。
毋望抬起眼皮见她还唬着脸,便腆脸道,“好姐姐,快别气了,我下回再不喝了可好?只此一次罢,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气到什么时候去呢!”
玉华无奈叹气,脸色缓和了些,柔声道,“下回再别去他们园子才好。”
毋望忙点头道,“都应你。”
玉华这才露了个笑脸,主仆两个窃窃私语了阵子,隐隐听见孩子的哭声,由远及近,最后竟进了园子里,毋望坐起来看,一个奶妈子撑着伞,怀里抱着仁哥儿,后头言大奶奶急匆匆赶来,边走边道,“春妹妹可在?快救救我罢!”
毋望迎出去道,“怎么了?快抱仁哥儿进来!”
那孩子一见了她不要命似的扑过来,毋望忙抱起来,他窝在她怀里抽抽搭搭,渐渐止住了哭。
茗玉绿了脸道,“你道奇不奇,到了你这儿果真不哭了!昨儿你走后,这小子哭得死了亲娘似的,闹腾了整一夜,我的头都要裂开了,他哭着叫妈妈,我道定是他姨娘不放心孩子回来看他,又是送神又是祛邪,符咒贴了一屋子也不管用,后来问了带他的丫头,才知道他竟管过你……叫妈妈……”茗玉说得尴尬,脸上悻悻的,又道“没法子了,我只好厚着面皮来求妹妹,好歹哄一哄,等睡了我再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