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满庭芳 段夫人吴老爷 4308 字 5个月前

敬贤吓得一哆嗦,恨不能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吴夫人不乐意了,拦着吴老爷说:“孩子能吃才长得好,怎么能不让孩子吃呢!”转脸对敬贤说:“好吃吗?想吃什么告诉我,吩咐你身旁的丫头婆子也行,一会儿咱开席,杀了一头猪,还有新鲜的羊肉,还有鱼和鸭子、新打的年糕,可多了,一会儿多吃点啊!”边说边亲热的给敬贤擦嘴擦脸擦手。

吴老爷没好气的说:“他够大了,又不是小孩子!能只记得吃吗?”

吴夫人不快的瞪了吴老爷一眼,说:“大过节的,让孩子安安生生过个节不行啊!有什么事过了年再说!到时请个好先生教,敬贤一定会用功学的!”

敬贤立刻点头,他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只能用努力期待的看着吴老爷。

吴老爷瞧他这副笨蛋木瓜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吴夫人拍拍敬贤沾上菜汤的前襟,指着一旁说:“这衣裳脏了就换下来吧,正好给你做的新衣裳也到了,回屋去让你的丫头伺候你换了,咱漂漂亮亮的过年!”

敬贤顺着吴夫人的手向旁边看,惊讶的合不上嘴巴!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三大摞的衣裳,分别是上衣裤子和外套,还有四五双崭新的鞋!

吴老爷瞧着这些东西,就知道这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准备出来。送走敬贤后,他小心翼翼的问吴夫人,莫非吴夫人早就准备好了让敬贤入宗谱?

吴夫人叹气道:“……好歹也是你的儿子,我几时亏待过他?新做的还没送来,这只是他以前的成例。”

吴老爷可真惊讶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在敬贤身上见过这种规格的衣裳,照吴夫人的意思,敬贤以前每年都是这样的?那以前那些衣裳到哪里去了?

吴老爷当面不说,背过身就去查账,还别说,从敬贤满月以来,每季都有正正经经的三套新衣,逢节则加一月银子,过年更是丰盛,衣裳鞋子银子,每月的菜、米、油、碳也是跟敬泰一个标准的。

以前吴老爷因为从来没在敬贤身上见过这些东西,不过因为是庶子,他也能明白吴夫人克扣的原因,但如果吴夫人不但没有克扣,反而一直待他不薄呢?那这近十年来的银钱物为什么他从来没在敬贤身上见过?

摸着近十年来的账册上随着时间变化而陈旧的墨迹。这些东西加起来可能不过是吴夫人手腕上的一只镯子,所以吴老爷还真不相信吴夫人会为了这么点小钱骗他。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个妾一边瞒下这堆东西,一边向他哭述。那这些钱物估计都让那个妾变卖了!

吴老爷再一查,果然每月妾都要托人出门一两次,说是卖首饰换东西,可是她的首饰哪里有那么多?

吴老爷的牙咬得咯吱吱响,恨不能再把那个妾抓过来打一顿!

敬贤回屋换上新衣,转了几圈后决定回去让姨娘瞧瞧,他出了院子悄悄溜回去,却没找着人,屋子里东西都没怎么收拾,可是姨娘的首饰盒子还有衣柜里放绣品的篮子也不见了,姨娘绣得那些帕子香包荷包也都不见了,几件她很喜欢的衣裳也没了。

敬贤在屋子里等了会儿后只能回去,出门却碰上了刚才冲着他招手的那个姐妹,敬贤一见她赶紧后退,好像她身上有脏东西会沾到他身上似的。

那个女孩却混不在意,非常开心的想跟敬贤说话,敬贤不客气的说:“别过来了!就在那里吧。”

女孩停下,好奇的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敬贤,问:“你到哪里去了?这身衣裳真好看!”

敬贤皱眉,不想理她,转念一想,又问她:“你知道我的姨娘到哪里去了吗?她没在屋里。”

女孩说:“让她娘家人接走了,夫人给了她一笔钱,她前几天就收拾东西走了。你不晓得吗?她不是把你给夫人换钱了吗?”

敬贤一听就涨红了脸,顾不上理那个女孩,转身像有鬼在追一样跑了,一路跑回东院,丫头婆子赶紧迎上来,连天叫哎哟我的爷!你这是跑哪里去了?看冻得这头脸都僵了!你出去也要穿件厚的啊!这夫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剥了我们的皮啊!

敬贤被丫头婆子拉回屋,又是灌姜汤又是换衣服,捂在炕上让他暖身子,几个丫头婆子团团转,一个婆子跺地叫:“不行!爷冻成这样谁能负责?告诉夫人去!就是夫人打死我,我也认了!”

敬贤赶紧跳下炕拉着那个婆子求她不要告诉吴夫人,他觉得自己去见姨娘的事吴夫人知道了必定要伤心的,吴夫人对他这么好,他不愿意让她失望伤心。

敬贤又是打拱又是作揖的求得那个婆子不去告诉吴夫人,哄得一群丫头婆子自去干活,他一个人呆坐在炕上,默默掉泪。

过了会儿,他擦掉泪安慰自己道,姨娘把他卖了换钱也好,她生他养他一场,能换来钱去过好日子也可以,这样就不必每个月都跑出去好几次用替人刺绣的方式换钱了,好几次姨娘在灯下熬得眼圈通红。他又想,自己在吴夫人这里也挺好的,吃得住得都比以前好,吴夫人对自己也好,姨娘不算对不起他。

敬贤想着想着又掉泪了,姨娘跟他说一声也好啊,是不是她也觉得不好意思跟他说呢?

姨娘,你要好好的过日子,拿我换钱也不要紧,只要你能好好的。敬贤现在有名字了,也进了宗谱,敬贤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等敬贤有了出息,一定去看你。

第 6 章

正月过去,吴老爷就张罗着给敬贤选先生,过了年他就八岁了,到现在大字不识一个,吴老爷好不容易把他记入宗谱,马不停蹄就要让他赶紧开蒙识字,吴夫人瞧在眼里,急在心中。

吴老爷盘算得好,打算先让敬贤跟着敬泰的先生,先开了蒙,他那边不误给他请先生,可吴夫人满心的不情愿,嘴上却说:“既都是我的儿子,当然不能厚此薄彼,敬贤也要有个正正经经的先生!哪能委屈他用敬泰的先生呢?再者说,敬泰已经习了好几本书了,敬贤连字都不识一个,怎么能让先生放在一起教?”

吴夫人一边说给敬泰的先生的束修是在请人家来的时候就讲好的,那位先生也是瞧过敬泰后才点了头,如果突然再把敬贤也扔给先生,安知人家先生会不会乐意?如果不乐意,人家当面讲出来,不是落了吴家的面子?哦,咱说的是先生只教一个人,结果给了束修后又送进门一个,知道的是你吴老爷想急着给敬贤开蒙,不知道还以为你要省这几两银子两块肉呢!

吴老爷皱眉坐在炕头,吴夫人喝口茶继续说,这兄弟两人本就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敬贤进门时都八岁了,事也多少记得点了。吴夫人擦着泪说:“我本就害怕敬贤怨恨,一门心思的要把这个疙瘩给抹平了,结果你又来这一出,是不是安心要我们母子俩不合啊!这孩子日后大起来了,想起他连个自己的先生咱都舍不得给他请,那孩子心里能好受吗?”

吴老爷在屋里转了三圈,打消了让敬泰跟敬贤用一个先生的主意。叹气出门,打点精神要让人再去打听哪里有好的德高的先生,好请回来赶紧给敬贤开蒙。

吴夫人屏息静气的看着吴老爷闷头出去,接着几天不听他再提这件事,等敬泰的先生过了节回来后,也不见吴老爷领着敬贤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吴老爷还真是让吴夫人那番话给说动了。他是个粗人,虽然祖上有地有田,这附近几个山头,从这边城里到那头的镇上,都是他吴老爷的,可是他真正发迹起来却是在十九岁之后的事,当时他刚娶了吴夫人,得了吴夫人娘家的助,吴夫人又不是个短视的婆娘,当时也是吴夫人全力支持他买地开铺子,直到铺子都开到临镇去,他吴老爷的大名才真正响亮起来。

吴老爷小时候,他爹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子,管起佃农来那是一套一套的,他爹打小就教他怎么买奴蓄田,怎么跟佃农打交道。吴老爷从小学得就是下地,看天时,这什么样的地长什么庄稼能挣钱,他清楚的很。可当时吴老爷家也只是请了个老秀才管账,等吴老爷开始当家,他想慢慢把这管账的事收到自己手中时才发现,他看不懂账。

吴老爷不但不识字,也不懂这账里头的弯弯绕。当时吴夫人嫁过来,带了两间铺子,吴老爷本来对妻子的嫁妆是没一点兴趣的,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吴夫人会看账。虽说女子无才正是德,可是看着吴夫人记账算账的那个利索劲,吴老爷是真正佩服。

吴老爷知道,他想在吴家屯站稳脚根,不识字不懂账是不行的,所以吴老爷十九岁的时候才认认真真的想找先生开蒙。可那会他才发现,那些先生们个个眼高于顶,这些会学问的人虽然家徒四壁,一天可能连一顿饱饭都吃不到嘴里,可是挑起学生来,那就跟挑牲口差不多。吴老爷当年没少捧着成山般的钱去求先生收下他这个弟子,可是他捧得钱越多,那些读书人越厌恶他,最后甚至会用那文绉绉的话辱骂他。

吴老爷慢慢才摸出这些读书人的心思,他们啊,怕死了收到个名声不好的弟子带累了自己,风骨于他们而言,那是比全家性命都更重要的东西。

吴老爷是个乡下的粗汉,又财大气粗,村气得很。那些读书人几乎都觉得要是真收了这么个弟子,那连出门的脸都没了,另有一部分则是一听吴老师不是为了听圣人教化,而是为了看懂账本,赚更多的钱这般充满铜臭的想法而来求先生,个个扶额叹息,好像吴老爷是头蠢驴跑到他们门前来了。

最后吴老爷是凭着一股傻力气,一边让吴夫人教他,一边四处偷师,家中管账的老秀才,铺子中的管事,哪怕是外头茶馆中说话本的说书人,他都想方设法的从他们那里偷学,最后还真让他学成了,字也识了,账也会看了,要说还有什么不会的,就是写字了,吴老爷到现在还不会写字,他连笔都不会拿。可是在吴家,他修了个漂亮的书房,摆上各种各地搜罗来的乱七八糟的书,如果哪个读书人看到他把经史子集跟神怪志异摆在一起,另一头放着戏文画本,春宫秋怨,只怕要立刻大呼圣人之名,当场痛哭。文房四宝也是一套套往家搬,他不愿意让人说他没学问,更忌讳有人提起,所以两个儿子,他是下了决心要让他们学出个能耐来!

吴夫人的话只是说中了他心里隐忧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正是他想到了这些读书人的怪癖。

如果他要敬贤跟敬泰用同一个先生的话,会不会敬泰的先生一怒之下不肯再来了呢?本来只是为了要给敬贤请个先生,要是连累敬泰也没先生可用了,那不就成为个芝麻掉个西瓜?太亏了。

另外如果敬贤跟了敬泰的先生开了蒙,别的先生不肯再教怎么办?好像这认先生就跟认爹是一回事,换一个是大逆不道的。

吴老爷左思右想,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敬贤七八年都等了,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可这请先生不比挑萝卜,成堆摆在哪里让人选,吴老爷又担心敬贤开蒙晚,又是打小在姨娘身旁长大是个没见识上不了台面的货色,有心要给他选一个德高望重的好好教他,誓要把狗肉做出盘菜端出来。

吴家屯十里八乡里能找得出的识字的不超过一只手的数,能够格请回来当孩子先生的根本一个也没有。敬泰的先生是吴夫人的娘家哥送来的,见吴夫人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娘家一高兴,早早的就把先生请好了给送过来。

吴老爷自己可真不认识什么读书人,好像这读书人都圈在一块,平常等闲人见不着他们的影子。要是让说书人来讲,那些德高望重的读书人一般都在深山老林里缩着,吃仙果喝仙露,等到有识之人找着他们了,他们才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