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婆子很快松了口气,站起来说:“摸到头了。”只是不知道是死是活,这话她可不敢说。她当产婆接生的时候长了,一般要是孩子活了大人死了,这就算接成了,多少还有赏钱拿。要是大人活了孩子死了,这就算没接成,不说没钱拿,日后名声也要坏掉,孩子死了这接的是什么生?谁还敢请?
马婆子有点后悔了,来之前没想到小杨姨奶|奶是让喂了药的,都要生了还喂药,这明摆着是不想让孩子生下来啊。她走东家串西家见过的人听过的事也多,盼着大人死还好说,盼着孩子死,可别是这孩子不是段家的种吧?
这左右一想也不奇怪,段二听说在南方作生意,一年也难得在家住几个月,说不定就是这家里的人拿住这个妾爬墙的事可又不愿意揭出来坏了一家子的名声,宁愿这样不让孩子生下来。
晦气,真晦气。马婆子不由得有些恨小杨姨奶|奶,自己一个人不干净吧,这下又要牵连得她坏了产婆的名声。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把招牌折在这里!马婆子打定主意一拍大腿站起来,从匣子里翻出把新打的剪子来,水盆里涮涮拿出来擦干,又趴到小杨姨奶|奶腿中间,咬着牙在她下面那道口子上两边剪开条缝,血呼呼一冒,那洞就大了几分。
马婆子又拿了薄竹板抓住小杨姨奶|奶的手指敲进去,本来都快力竭的小杨姨奶|奶嗷得一声差点从床上弹起来!马婆子抓着那个压肚子的婆子的手教她怎么使劲,喊道:“这孩子要是生不下来!谁都别想好过!!”
那个压肚子的婆子一机灵,手下立刻有劲了!
马婆子再蹲回到床尾去,伸手探进去借着压肚子的劲和小杨姨奶|奶使劲的力道想把那个孩子拉出来。
段夫人坐在屋子里,捧着茶碗却顾不上喝。她让自己的亲信婆子在灶下等信,可肚子却嘀咕起来。这孩子要是真生下来,女孩便罢,要真是个男孩,让那边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就要使劲抬举小杨姨奶|奶了。
要是以前,段夫人倒可以乐得在一旁看吴家媳妇跟姓杨的妾斗个热闹。可现在只要想起要把那个不是段家种的孩子认下来,还要捧着他供着他养,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滋味。
段夫人心中暗恼,手中的茶碗就重重放在案上,一屋子丫头噤若寒蝉。
可要是这个孩子生不下来,段老太太那边肯定不会轻饶了她!别看吴家这边已经把花轿抬进来了,老太太要是犯了糊涂再让把人送回去也是可能的,她又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段夫人靠在圆枕上支着额头发愁。吴家这门亲单看那抬进来的嫁妆她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的,吴家姑娘进了门后她瞧着,也觉得是好摆弄的。就是段老爷看吴家这门亲事只怕也是喜欢的,不然他不会这么向着那对小夫妻。
这门亲事不能黄,不能再毁在段老太太手里。
段夫人思来想去,罢了,就容那个野种多活几日吧。横竖是个妾生的庶子,只要段二那对小夫妻两个赶紧生下嫡子,不是比什么都强吗?
瞧着外面日头渐移,段夫人叫人来问:“去瞧瞧,生下来没?”
一个丫头蹲了半个礼退出去,正在大门前撞上前来报信的婆子。见那婆子满脸油汗裙角污糟糟湿了一片,不知是血还是什么,丫头吓得脚软,指着里屋道:“夫人正问呢。”
那婆子狠狠白了丫头一眼,倒不敢直接进去,站在外头拿帕子擦擦脸上的汗和糊掉的胭脂,又拢拢头发,理理衣裳才放慢脚步走进屋去。进了屋也不敢到里屋去,怕身上的恶心样子招了段夫人的厌,只敢侧身站在门帘一边小声说:“夫人,生了。”
段夫人在屋子里听见,立刻从炕上跳下来急道:“生了?进来说!你在外边躲什么?”
那婆子隔着帘子跪下道:“婆子一身肮脏,不敢污了夫人的眼。”
段夫人一听也觉得恶心,想那灶下污物四处,又是跟着接生,必是沾染那污秽的东西了。就是没看见婆子,也不由得拿帕子掩了口鼻说:“那你就在外边说吧,生的是个什么?”
婆子拿不准段夫人是个什么心思。按说就算小杨姨奶|奶不得她的心吧,那孩子总是好的啊。段夫人之前往段二爷屋子里塞人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还是说正因为是小杨姨奶|奶生的,所以段夫人也不想要?
想到这里,婆子本来是跑来报喜想得赏钱的,现在倒觉得还不如让个丫头跑一趟呢。
段夫人见她不说,恼了,拍着桌子怒道:“还不说?憋着变金子不成?”
婆子让她一吓,一口气全倒了出来:“生、生了个男孩!”
是个男孩。
段夫人揪着手里的帕子,倒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算坏事。停了会儿再问:“……大的还好吧?小的没什么毛病吧?”
婆子这下呆了,这话里的味儿怎么这么怪?夫人想听什么话?
段夫人等了会儿才听到婆子结巴道:“……那马婆子说,小杨姨奶|奶……怕是不大好……让赶紧请大夫,晚了就……”
在里屋侍候的丫头看到段夫人听了这话只撇撇嘴,说不出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怎么看,怎么像笑。
段夫人端茶就口,慢吞吞应道:“哦。”也不说请,也不说不请。抿了口茶又问:“小的呢?”
婆子接着答道:“……哥儿看着还好。只是有些不足,马婆子说也要请大夫来瞧瞧,只是小孩子刚出娘胎只怕也不好用药。”她没实说,孩子落地时看着身上像憋红了,面上却惨白泛青。马婆子也是个能干的,见孩子落地不出声,气也弱,竟亲口吸出孩子口中污物,又搓手脚搓背又拍胸顺气,让她折腾了小半时辰后,孩子竟会喘气了,只是又短又促,看着只怕也是不好。
她出来时,马婆子摸着孩子身上说怕凉,竟叫人烧了水试好凉热把孩子浸水里泡着!也不知道她是哪里学来的,一旁人都跟着瞧稀罕。
段夫人听见孩子也不太好倒也不觉得奇怪,前天小杨姨奶|奶就开始疼,只是她这疼里头有多少真多少假可难说,骗那没生过孩子的还好,她生浩平、浩方时,从开始痛到痛到受不了足有五六天,一开始都是一阵疼一阵又不疼,跟影子似的捉都捉不住。后来慢慢疼得厉害疼得快了些,最后才是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呢。那有一开始疼就要生了的?就是猫狗驴马也要嚎个一两天的啊。除非她是只鸡,母鸡下蛋倒快。
段夫人吹吹茶沫子,低头笑。骗吧,骗到最后看谁吃亏。
只是虽说这灌药是她估摸着来的,只是让她睡着又不是害她。掐着指头算也才两天三夜,不算误事才对。不过之前听她叫得惨,婆子又说的凶险,她也心里打鼓,不管怎么说,给要生孩子的人喂安神的药这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或者真有什么妨碍?
段夫人盘算一阵,到底让婆子叫前门的人去请大夫过来,这下又是一笔钱花出去,心疼的段夫人直揉胸口。
大夫倒是好请,有那专精小儿妇科的药店大夫很快就接了来,听说是刚生下孩子的女眷,瞧着不大好,孩子也有些弱相。
大夫备齐药箱跟着过来,一进大门倒被领着往灶下脏污之处去。大夫掩鼻皱眉,既然都能请大夫,瞧着也不是穷困之家,怎么要生孩子的却被放在灶下?
看来这趟是没什么钱拿了。大夫直叹晦气,还以为是桩好生意。
进了屋子一看,倒收拾得差不多了,满屋子血污腥气令人作呕。大夫瞧见有人正往地上泼水,忙道:“湿气太重对病人不好!”
马婆子在一旁说:“是加了醋的水,清一清这屋子里的味!”又指着门前烂木头桌子上放的一大碗粗盐疙瘩说,“一会儿再洒点这个,除除秽气。”
大夫倒认得大名在外的马婆子,见她把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浸在热水里不停的搓,走过去瞧了瞧说:“……这孩子闷久了吧?”
马婆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哟,您看出来了!”
大夫笑笑,赶紧打开药箱正准备治,扭头一看旁边床上还躺着一个,倒为难了,转头问一旁的下人:“……先看哪个?”
段家婆子笑着指着马婆子手里的孩子说:“自然先给我们小少爷瞧。”
马婆子教训那大夫:“先给哪个瞧?你傻啊!当然是小的先来!小孩子一个能熬得住?”
大夫连连点头,上前细细诊视一番摇头说:“悬啊。”
马婆子又瞪道:“还用你说?赶紧用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