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过年的时候事情多，你们偏要拖到什么都准备好了才过来！”段老太太指着段老爷旁边他二哥说，“你二哥一个半月前就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三更后半还歇不成！你也多跟你二哥学一学！别总觉得我偏心！我倒想不偏心呢？你够争气吗？”

她在这边当着小辈的面数落段老爷，段老爷让亲娘骂得抬不起来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低着头恨得咬牙切齿。再抬头看他亲娘搂在身旁听说“忙了一个半月”的二哥那张白胖脸，段老爷气得都快要吐血！他累？累得吃得跟要过年的猪似的？

段二老爷一脸笑眯眯的，乍一看像庙里供着的石胎木塑的佛爷。段老太太从心眼里觉得自己这二儿子心善面软，吃亏受苦侍候她照顾全家还在兄弟之间落埋怨，总是说他偷拿家里的钱。她就不明白家里能有多少钱让老二拿？再说都是一家兄弟，这钱也没让外人摸去，兄弟就是真拿了也是自家人占便宜，三儿子怎么这么小心眼。

必定都是三儿媳妇挑唆的！段老太太看着段夫人眼睛都往外射小刀子。

段浩方见上面都快打起来了，偷偷把吴二姐掩在身后，反正站在前面的大哥恨不能把他和他媳妇都给挡严了不让上面的老太太和二老爷看到，他就干脆跟二姐借机躲在他后面。

二老爷笑着劝老太太说：“三弟难得回来，娘别老说这些。我看三弟还是不错的嘛。”说着转头叫段浩平，“浩平过来。”

段浩平立刻笑眯眯的急步走过去，站在二老爷旁边弓着腰笑道：“二伯。”竟是看也不看一眼旁边站着的自己亲爹。

段老爷气得快要喘不上来气，胸口急促起伏着。段夫人眼中含泪，哆嗦着躲在段老爷身后。

二老爷拉着段浩平笑着陪老太太说话，说段浩平最近长进了，也会办事了。说着拍着段浩平的肩说：“过了年到你二伯那里去，正好有事交给你去干。”

段浩平心中大喜！点头哈腰的对着二老爷连声大谢。

二老爷哈哈大笑，转头对段老爷说：“三弟啊，我找浩平帮帮我的忙，你不介意吧？”一边说一边用力的拍着段浩平。

段老爷僵硬的笑道：“……你是他二伯呢，自己家孩子不用客气。”转头看，段浩平根本没想过要先问一声他这个亲爹同意不同意。段老爷心里发苦，嘴上却也要装模作样的叫段浩平过来嘱咐几句，什么听你二伯的话，不要惹事，多跟二伯学一学。

段浩平心不在焉的点头答应，段老爷见他一直看着二老爷那边，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走了。他这边一放人，就见段浩平转身又站到二老爷旁边去，倒像人家的儿子似的站在一边陪笑，偶尔插两句话就高兴的不得了。

段老爷看着这样的大儿子，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老太太教训了段老爷一阵就没力气了，最近天冷，她总是觉得没什么精神，可躺下又睡不着，坐起来又觉得累。眼前一屋子小辈陪着她吧，她又觉得心烦，不在眼前吧，又觉得人都不孝顺。

二奶奶看到老太太皱眉半闭着眼睛，过来悄悄说：“娘，回屋歇一会儿吧？一会儿摆饭了再出来。”

老太太点头答应，二奶奶就叫人过来扶着老太太回屋子里躺着歇下，又嘱咐道屋子里要烧上炕，拢上火盆，窗户不能开着，免得老太太受风着凉。

等她吩咐完回来，大奶奶坐在那里磕着瓜子笑道：“还是我们二奶奶孝顺，瞧老太太可不就是一步都离不开你吗？”二奶奶笑道：“大嫂又欺负我了！我可是不依的！”

大奶奶还想说话，二奶奶转头拉着魏玉贞站起来走到一旁小声说：“前几个月你跟着你婆婆回去了吧？老太太可问过你好几回。总是说玉贞怎么不过来陪我说话了？”

魏玉贞自从回来看到段浩平新纳的妾就没回过神来，脸上黑沉沉的。听见二奶奶的话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她走之前倒是想过都往段夫人身上一推了事。如今倒觉得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做，只是低头不吭声。

二奶奶拍着她的手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我都替你遮掩过去了。”

魏玉贞连忙要蹲福道谢，被二奶奶一把拉住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说完笑着拉着魏玉贞回去。

大奶奶见二奶奶拉走三房的大儿媳妇就对段夫人笑道：“瞧瞧，可不知道谁才是她的正经婆婆呢！”

段夫人让她刺得心里难受，又想起刚才段老爷在二老爷跟前丢丑的事。段浩平不能他们夫妻俩面子，当着亲爹娘的面倒只认二老爷一个，也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如今再看魏玉贞跟二奶奶亲近，可算是找着根了！

等魏玉贞跟着二奶奶回来就看到段夫人在瞪她，她也心里带气！你儿子趁我不在家就往家里带那么个脏东西！还抬举了当妾！他把我放在哪了？又想起段夫人扣着她的嫁妆钱不给的事，恨上加恨。这娘俩一路货色！

魏玉贞转头巴着二奶奶亲亲热热的说话，存心要气段夫人。

吴二姐只顾低头拿花生吃，谁的闲事也不管。

大奶奶没人搭理，段夫人她又看不上，转了一圈看到吴二姐，本来一晃就过去了，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可再一细看，这小丫头从上到下，头上戴的耳朵上扎的连手腕子上都是金晃晃的！这下大奶奶可不服气了，她摸着自己戴了十几年的银镯子对着二姐说：“这丫头长得倒是一脸福气相啊。”

二姐抬头，茫茫然不知所措，转脸看段夫人。

段夫人闻言皱眉，大奶奶眯着眼睛探身笑道：“让我瞧瞧这身上带的都是什么啊？呀，这金项圈有几两啊，这镯子也是新的？啊呀呀你耳朵上带的也是，还有头上也是啊！”大奶奶啧啧道，“早听说老三那几个铺子挺挣钱的，果然不假呢！瞧你儿媳妇身上戴的这些东西不就都看出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扭头对二奶奶说，“我怎么听说老三这次回来过年说铺子这一年没赚什么钱啊？”

二奶奶只是望着段夫人和二姐笑，就是不接大奶奶的腔。

魏玉贞忍不住了，笑道：“大奶奶你可不知道！这都是菱宝从娘家带的嫁妆呢！她那屋子里只是丫头婆子都有好几十个！”

二姐闻言转头看她，好几十个？

大奶奶见魏玉贞接话更得意了，转头对段夫人说：“啊呀！三妹啊，没想到你这个儿媳妇这么有钱啊！我们可真是比不了啊！”

段夫人不敢瞪大奶奶，她好歹是长子长媳，虽然说两人都比不上二奶奶在老太太跟前能说得上话，可是她们两个跟老太太告状，老太太还是向着长子长媳的大奶奶，而不会是她这个“不孝顺”的三儿媳妇。她转头去瞪魏玉贞，谁知魏玉贞竟然敢笑两声转头不理她。

段夫人只好扭头瞪坐在她身后的二姐，怒道：“还不把你头上的东西摘下来！在你大伯母跟前还敢这么放肆！看看你大伯母戴的什么？你又戴得什么？没一点规矩！”

段夫人嘴里这么一刺，几人都向大奶□上看去，只见一只旧银钗颜色暗哑的斜插在鬓上，旁边两只压鬓花也是旧的。

大奶奶见大家都看她的头，伸手想遮又放下，一张脸憋得紫涨，浑身气得哆嗦。

段夫人心中冷笑。

二姐见都吵起来了，伸手把自己头上的钗拔下来。她知道今天的事一定不少所以只敢带了一只单珠钗，没敢多戴。就连耳朵上戴的也只是一对梅花样的小耳钉，手腕上戴的镯子也是她盒子里最细的一副。项圈是吴夫人打了给她祈福用的，从戴上去的那一天就天天都戴着，她也不喜欢辜负了吴夫人的心意，加上这东西意思也好。

就这都不行？她心里暗暗有些不舒服。等到要摆饭的时候，一群人站起来到饭厅去。二奶奶去请老太太，大奶奶就带着妯娌和小辈先过去。魏玉贞也不管段夫人，上前扶着大奶奶走了。段夫人气得脸发白，气哼哼的跟在后头，二姐低头跟在后头。

二姐也算是头一回在段家吃正席，人不多却分了三个席面。男人们自然是坐在外面的正席吃，段浩方跟在段浩平身后出去，坐也坐在他下首，段浩平就得意起来，隔着帘子二姐都能听到他在那边大笑……一口一个我是你大哥，我这个做大哥的，我这个当哥哥的，训段弟弟跟训儿子似的。

老太太这边分了一大一小两个席。魏玉贞和吴二姐坐一起，按说还有大奶奶的儿媳妇，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没过来，老太太没问，大奶奶也没说。从坐下起两人眼神一碰，各自闪开。

老太太自己一个席，她就歪在她那张美人榻上，前面支着张桌子，上面摆着汤菜饭，二奶奶偏身坐在她旁边一口一口的侍候她，两婆媳跟亲娘俩似的亲热。大奶奶倒是想过去侍候老太太，偏老太太一见她挟的菜就说不爱吃，只肯使唤二奶奶。大奶奶就气哼哼的又回到二姐她们这一席坐下吃。段夫人阴着脸，旁边魏玉贞也不知道是她的儿媳妇还是二奶奶的儿媳妇，她明明也站在一旁侍候老太太，帮着二奶奶打个下手什么的，魏玉贞偏偏一会儿跑过来一回体贴样问她二伯母累不累，问她二伯母要不要先吃点菜垫垫肚子，问她二伯母这问她二伯母那的，老太太夸她一句还是这孩子知道心疼人，二奶奶就在一旁很是承情的对魏玉贞点头，段夫人站在旁边气得浑身哆嗦，瞪着魏玉贞恨不能活吞了她。

二姐跟大奶奶坐一块，从头到尾不抬头，也不说让一让大奶奶，替大奶奶挟个菜倒个水什么的，她只顾着自己低头吃，只是这菜咸得跟盐都不要钱似的，吃一口菜要灌一杯茶才能咽下去。

老太太终于喝了汤摆手说吃饱了，推着二奶奶说：“可怜你侍候我这么大半天，自己还饿着肚子呢，快去吃吧。”二奶奶连忙说侍候娘是我应该做的，一边的婆子接话道一早看二奶奶辛苦，早就吩咐灶下又炒了两个菜做了个汤，这就侍候二奶奶吃饭。老太太满意极了，倒像也在一旁侍候她的段夫人是个摆设似的，只是抬抬眼说了句你也去吃吧。

段夫人气哼哼的过来坐下，二姐连忙让丫头婆子再送上一份筷子碗，又把两道没怎么动过的菜往段夫人跟前推了推。魏玉贞过来坐道：“还是菱宝知道心疼人啊。”

段夫人阴狠的瞪了她一眼，老太太就在那边坐着，她也不好当面吵起来让人看笑话。心里倒是下了狠心，这魏玉贞是不能再留了。

大奶奶剔着牙道：“可不是？我在这坐了一晚上了，浩方媳妇也没给我倒一杯水啊？”

二姐低头揉着衣角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