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名秋攥着那十五块钱，二十斤粮票回到院子里，水元已经嘎吱嘎吱把那水果糖嚼着。李名秋好像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突然得到了一笔可以挥霍一生的财产，他感觉不出高兴。

然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高兴。

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感觉造化弄人罢了。他问水元:“你肚子饿吗？”

水元舔着手指头上的糖:“啊？”

李名秋说:“你想不想吃肉？”

水元说:“去哪儿吃啊？”

李名秋说:“你把手洗了。”

水元看他说的是认真的，连忙把手迅速舔干净，到水缸边捞水洗了手。李名秋给她穿好旧布鞋子，锁了门，两个人一块下镇上去了。

到了乡上文化馆招待所，李名秋要进去，水元害怕了，拉着他的手在后面，声音颤颤的问道:“我们去哪儿啊？我们去哪吃肉啊？”

文化馆的圆拱门正对着鱼池，池子里养着大鲢鱼，中间是一座假山，假山上有袖珍的亭台楼阁。这个地方，水元只是看到过，从来没有进去过，因为这里通常是乡政府接待上级公务人员的地方，干部们才会在这里吃饭，平常的人都不会来。所以她害怕，不敢进去。

李名秋知道她害怕，就哄说:“没事，进去。”

水元攥着他的手，忐忑不安的跟着。李名秋知道这里面是可以吃饭的，只是一般人都吃不起。他带着水元找到饭厅里，便看到饭厅右边有窗口，窗口里摆着大盆的熟卤，大块大块的，有牛肉，有羊肉，还有猪头肉。这里是事业单位的食堂，南乡镇哪都可能吃不起饭，但这里肯定会有肉吃的，只不过没几个人吃的上。

他们站在饭厅里，听到回廊右边包间里，好像有很多人在喝酒说话。肉的味道，混合着浓烈酒气，高谈阔论声，不用说，应该是乡上的干部们在这里吃饭。

那门关着，然而能听到说话声，还有几个熟悉的声音。李名秋对南乡公社的干部，认识的有一半，当年和杜双一块回到南乡镇，去公社里，见过一些干部，李建民死后又认得许多。

李名秋没有去听那些声音，他拉了水元到窗口，礼貌的说，要买两斤猪头肉。

猪头肉，整称，不切，称好带走。

水元睁着不安的大眼睛，望着窗口里的大厨子，心里特别不安。因为她觉得自己穿的太差了，他们是穷人，不是干部家的孩子，别人会不会不理他们，或者把他们赶出去呢？

她在忐忑不安中，看大厨子称好了肉，李名秋接了袋子。两斤肉一块六毛钱，李名秋给了钱，转身拉着她的手:“咱们回家再吃吧。”

然后他们就出了文化馆。

水元心里雀跃起来，原来这里真的可以进去，还可以出来，而且真的可以有肉吃。

回了家，李名秋把肉拿了一半，给水元的姥姥姥爷送过去，让两个老人尝一点。他翻橱柜，找到一点晒干的藤花，还有去年晒的切开的青辣椒。他将藤花用热水泡开，猪头肉切成薄片，藤花拧干水，和辣椒，肉一块炒。

铝锅里闷了一点米饭，他盛了两碗饭，端上桌。肉很香，藤花和辣椒很下饭。

他们吃饱了饭，上了床，水元被洗的干干净净的，搂着李名秋的腰。李名秋嗅着她身上的奶香，手摸着她瘦瘦的，软软的身体。

可能是因为吃饱了肚子，心里安定，他睡不着觉。怀中的小水元香香的，甜甜的，李名秋低了头亲她脸，她的皮肤很嫩，亲着很舒服。

李名秋喜欢她，爱她。爱她漂亮天真，爱她像个小猫，爱她蒲公英一样的软头发。

爱她属于自己，是自己的。

水元被他亲着，像个小猫似的，也搂了他脖子去蹭他。李名秋亲了她一会，脸贴着她脸颊，便感觉心中渐渐的平静下来，自从杜双死后一直空洞寂寞的心灵在水元身上得到了弥补。

“明天我要去县城里，你怎么办？”李名秋说:“你留在家里，还是跟我一起去？”

水元抱着他:“我要跟你一起去。”

李名秋道:“那我们早点起床，明天早点去。”

水元小嗓子说:“好。”

她不大在乎李名秋说什么，反正李名秋去哪她跟哪就是了。她手在李名秋胸口摸索着。

她喜欢摸别人的肉，像所有的幼儿一样，带着一种探索和迷恋的味道，抚摸着自己的母亲，从母亲的身体上得到满足和安全感。对水元来说，母亲的这个意义是李名秋代替的，她抚摸李名秋的胸口，感觉不满足，她需要的是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柔软的，丰满的。

她离了李名秋胸口，又去摸他腰，屁股。李名秋睡觉穿着薄裤子，裤腰是一根细细的松紧带，她的小手自然的从松紧带裤腰摸进去。

李名秋由她摸着，也不阻拦。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李名秋醒了。他换上自己最好的一件衬衫，裤子，穿上鞋。

没有什么要带的，家里攒的有一点山核桃。他用网兜装了些核桃。昨天晚上去水元姥姥家打过招呼了，家里没什么事情，就是看一下门。

水元睡的迷迷糊糊的，被弄起来，洗了脸，穿上衣服，李名秋用了点水把她睡翘起来短头发梳了梳，然后他们就出了门，走路去县城。

到了青树子，天蒙蒙亮，正赶上六点半开往县城的汽车。李名秋带水元上了汽车。

水元是第一次到县城，她左看右看，然而县城里也并没有什么可看。大清早，百货商店还没有开门，街上也没有什么人。李名秋看到路边有个小摊贩，趁着早上没人执法，在偷偷的卖烧饼。他拉着水元过去，掏出两毛钱，买了两个烧饼，一个红糖烧饼一个椒盐烧饼。

烧饼用报纸包着，水元大口大口的咬烧饼。咬了一口红糖烧饼，外面焦香，里面红糖全部融化了，非常好吃。她举着烧饼让李名秋吃。

李名秋在她手上咬了一口，摸摸她头道:“好了，我吃过了，剩下的你吃吧。”

水元说:“噢！”便开始自己大口吃。

张玲的爸爸张佩林，李名秋叫姑父，是中学的校长。李名秋到了张佩林家，院子大门关着，他不准备到张玲家里去，显得好像是上门要饭吃似的，就在门外不远处把水元留下，说:“我去敲个门，说句话就过来，你等着别过来。”

水元一边吃红糖烧饼一边说:“噢。”

李名秋说:“千万别过来啊，这里等着我。”

水元舔手指头，说:“噢！你去吧！”

李名秋跟她说好，便回到张佩林家门口。 他心中挣扎了一会，终于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张玲声音叫道:“谁呀？”

张玲问了一句，很快就来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