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杜名秋没有看那个男人什么样,全程紧紧挨着杜双。他没抬头,却在听,杜双盛了一碗饭给那李建民的时候,他听见那个人诚惶诚恐的连说了两句:“谢谢,谢谢……”

杜名秋不安的,往母亲身边贴了贴。

杜双好像是感觉到儿子的情绪似的,像个老母鸡似的也紧紧将他护在手边。

那李建民有些张眉愣眼的,见杜名秋舅舅的几个孩子都不在,就说:“炒了这么多的菜,把娃儿们也叫上桌来一块吃嘛,娃儿们喜欢吃肉,这样多不好意思。”

他舅妈朗笑着:“你只管吃你的吧,我在厨房里给他们留的有,他们也在吃呢。”

那李建民还在不停的说:“一起吃……”“娃儿们……”杜名秋听到那个声音,就好像有个虫子在往耳朵里钻,十分的不舒服。

从来就没有这么不舒服过。

舅妈全力的劝杜名秋腊肉:“你尝一下,这个腊肉是今年刚杀的猪,刚熏的,没有什么腊味的,吃着就是香,尝尝吧。”

杜双也夹了一块给儿子:“尝尝吧?你舅舅家熏的肉好吃,平常在家都吃不到呢。”

杜名秋嫌那肉有点肥了。杜双细心的把肥肉都剃干净,只将瘦肉给他放到碗里。杜名秋低着头将肉放到嘴里嚼,肉是咸的,看起来很香,然而他什么味道也吃不出来。

他舅妈“李建民”“李建民”的叫唤,还有那个男人朴实笨拙的声音不停的钻进他的耳朵里,刺激着他的神经。

妈,妈。他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呼唤。

然而杜双什么也听不见。

这是杜名秋一生中吃的最漫长,最艰难的一顿饭。晚上,他靠在杜双的怀里,紧紧搂着杜双的脖子,口中低低叫道:“妈。”

“妈。”

杜双摸着他背,轻轻答道:“哎。”

杜名秋将头埋在杜双怀里:“妈……”

两个月之后,杜双跟李建民结了婚。李建民是南乡镇,林江村的人,今年三十二岁,父母都已经死了,家里特别穷,还没结过婚。

第2章 李建民

林江村穷,穷到了什么地步?村里有一半的人家都没有通上电。李建民家,还是去年刚建的新土房,刚牵上电线的。不过还是因为穷,就是牵了电线,那李建民平常也不开灯,一到天黑就点个煤油灯,吃过晚饭就上床睡觉,绝不浪费。

李家堂屋这个灯泡是最亮的,有二十五瓦,还勉强能照见。睡房里的那小灯泡可怜兮兮的只有十瓦,亮度真跟个小油灯差不多。不过这堂屋里因为常年生火,那灯泡外面脏了,裹了一层黑,所以实在也不比那十瓦的小灯泡亮多少,天一黑,吃饭的时候,那真是睁着眼睛往鼻子里送。

有电灯已经值得感恩了。

论长相,李建民其实是挺不错的。他长得皮肤有点黑,椭圆脸,浓眉大眼,个子也不矮,看着就很讨人喜欢。

性情也的确是好,十里八乡谁都说这人好,勤快,孝顺,老实,没得说。

唯一的缺点就是穷。

那不是一点穷,是相当相当穷。

一度穷到吃不起饭,穷的要当裤子。

李建民穷,也穷的有些历史。早在他爷爷那一辈,家境也是很好的,他老爹是个医生,是乡上唯一的医生。不说多富裕,但是至少能吃的起白米饭,隔个两三天能吃的起一顿肉。可是命运不好,有一回给个刚满月的小孩治发烧,把人给治死了,家里人大闹,扯上官司,要打要赔钱,纠纷了几年,被逼的卖房梁卖瓦片,从此家境败落下来。

家里人口少,没有多余的兄弟,只有他一个壮劳力。他爹娘又接连生病,老爹病了老娘病,医药费营养费,担子全落到那李建民身上。等到将二老全部送走,李建民已经家徒四壁,而且欠了一屁股债。

李建民这些年也没娶到媳妇,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赶工干活,三十岁那年才勉强还清了亲戚间的债务。去年他攒了一点钱,全村的人一起帮他出力,替他建了一座新房,他才终于从自家那黑煤窑的小破房子里搬了出来,住进新房。他还了债又造了房,这才能有机会考虑婚姻。

为了跟杜双结婚,置办家当,他又欠了一屁股帐,又不知道要再还到什么时候,反正再说吧,现在他很高兴,自从杜双跟儿子杜名秋来到他家,他感觉这个家里终于不是他一个人,总算是有个齐全模样了。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寻常的人这个年纪,儿子也有七八岁了,所以他看到杜名秋,也丝毫不嫌,十分喜欢。

他把杜名秋看做是自己亲生儿子,结婚的时候不但给杜双做新衣服,还给李名秋做了两身新衣服,自己却只穿着他爸结婚时穿过的一件旧夹克,还特别满足。

杜双的家境比李建民要好很多,至少不是农民,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杜双的爸爸是个老塾师,妈妈是乡上国民学校的老师,本来是极有面子的人家。可惜她的丈夫杜西华是个地主出身,标准的资产阶级反革.命。

杜西华自杀在牢里,留着杜双一个人,又带着个拖油瓶的儿子,所以说和来说和去,还是和李建民说和到了一起。这也是命。

农村人结婚,待客兴待三天,第一天好肉好菜,第二天剩饭剩菜,第三天继续,反正讲究不浪费,吃完为止。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和亲戚,这天晚上,杜双不在,李建民拉着杜名秋的手说:“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你想要什么便跟民爸说,不用怕。”

因为他也不好意思自称是杜名秋的爸,村里比他小一辈的孩子都根据辈分加小名叫他民爸,所以杜名秋也叫他民爸。

之所以趁着杜双不在的时候说,因为李建民有点怕杜双。杜双带着杜名秋,来了他家里至少有一个月了,但是每天晚上,杜双都带着杜名秋一块睡觉。同一条炕上,有个孩子在旁边,李建民这个光棍多年,饥出火的汉子,却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结婚证也拿了,酒也办了,按理就该上炕。但杜双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她嘴上也不表示,就是每天非要抱着儿子睡觉。

李建民心里便有些委屈。村里的人,三四十岁,老夫老妻,又有了孩子,整天上山下地,日子全都埋葬在土坑里了,每天惦记的除了喂饱这张嘴还是喂饱这张嘴,哪有那么多心思琢磨那乱七八糟的。可李建民到底还是第一次结婚,平生还没体会过女人的味道,他怎么可能不惦记。

然而杜双摆出一副老夫老妻,单纯搭伙过日子的姿态,他有点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开口求吧,又不好意思说。

他是个真正的老实人。自己心里委屈一会,想到杜双前一任丈夫刚死才不过半年,这么仓促的嫁给他,大概心里还在惦记那个死人。心里这么想,他也就释然了,这是人之常情,换他自己也会难受的。

所以他也不再刻意的去琢磨那事了,只想着对这娘儿俩好一点。日久见人心,反正已经结了婚了,将来的日子还长。

要想让杜双满意他,他先得对人家的儿子好。李建民是晓得这个道理的。

杜名秋低着头,还是那种闷闷的,一声不吭的样子。他才七岁,但性格没有一点小孩的样子,不是内向,就是单纯的不说话,跟他妈杜双也不说话。杜双有时候跟他说什么,他也是这样只会点头摇头。

他非常恋母,在这个家里,杜双走哪他跟哪,从不肯轻易离开一步,绝不肯单独跟李建民相处。杜双只是去倒个洗脚水,他没能跟着去,便浑身不自在。

趁着杜双不在,李建民试图跟杜名秋找话说,拉近一点关系,然而杜名秋什么都不肯说。过了一会,杜双倒了洗脚水回来了,杜名秋马上望着她叫道:“妈。”

李建民只得露出一脸憨厚的傻笑。

李建民是个木匠。每天除了固定的出工,他闲暇的时间都用来帮人做木工挣钱。他白天出工忙,回家干活忙,身上随时都是脏兮兮的,就没有个一刻的干净。杜双每天要拖着病体,早上给他煮饭,扫地,收拾家里,白天给他洗衣服,干杂活。

杜双也没个消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