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的祁尧显然愣了一下,唐一臣知道自己越界了,刚要道歉,就听到那人好奇地问:“你猜出是谁了?”

“应该吧,”唐一臣故作神秘道,“而且我大概率还看到了你前男友的现男友,品味不错,只是和祁律不太像同一款。”

祁尧难得有一天早下班,就在唐一臣打来电话之前,他刚刚在ins上刷到了一张合影,照片上的两个男人穿着同款燕尾服,在镜头前开心地拥抱在一起。祁尧顺手点进他圈出来的主页,发现那个年轻男孩是去年春天才正式进入乐团的小提琴手,他们看起来非常相爱。

他当然不至于嫉妒,只是有些感慨,毕竟他们分手时感情还很好,只是因为客观原因,而很快,他曾经的爱人已然找到了真正适合的人,以后他们可以一起谈论艺术,还能彼此陪伴。

但唐一臣怎么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自己的前男友呢?祁尧不觉得他有这么了解自己,随口回了句:“就这么自信?”

“怎么?祁先生不喜欢巴松管吗?”

唐一臣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

天气冷,他说话时鼻音很重,明明跟前任有关的话题,总是若有若无地透着点沉重,可巴松管这三个字被唐一臣讲出来,却莫名有些可爱。祁尧没想到他真的猜对了,笑着摇了摇头,坦言道:“说实话吗?我确实对巴松管没什么兴趣,一定要说,我还是更喜欢小提琴。”

说来也怪,虽然祁尧和那个小提琴手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可唐一臣在看到他们相处的画面时,完完全全想象出了祁尧和巴松管手恋爱的状态。

那应该也是一对非常相配的情侣,祁尧一定会常常出现在他演出的现场,大概率也会在音乐厅的走廊里跟他接吻,今天台上的对视,在彼时一定也发生过,只是位置略有不同而已。

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呢?被众人见证着,会更幸福些吗?

此时此刻,在地球的另一端,祁尧的脑海中也出现了同样的一些画面,比起怀念某个特别的人,他更多是在怀念那样一种感觉。只是他已经太久没有经历了,曾经自己在台下那样着迷的看着台上的人,又在几个小时后听他在床上叫着自己的名字,完完全全地拥有他,掌控他。

祁尧需要抓住点什么,祁尧总是会有这样的需要。

“Ethan,”唐一臣回过神来,听到祁尧在电话那头叫他,“你下周末有事吗?我可以来找你吗?”

唐一臣在听到自己名字时,心里已然有了期待,他看向不远处被暖黄色灯光点亮的古老塔桥,好像这个冬天也没有那么冷了。他飞快地答应道,“好啊,那我们下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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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伦敦正式进入春天,枯了一冬的树隐隐有发芽的迹象,唐一臣却在凌晨时分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爷爷生病住院了。

国内正是早上,但电话那边听起来很安静,母亲的语气更是没什么波澜,她打电话来主要是提醒唐一臣做好准备,等过两天家里安排好,随时需要他回国探病。

房间里的暖风一直开着,可电话挂断后,唐一臣却觉得骨头缝里都渗着凉意。

出了这么大的事,第一个通知他的人竟然是母亲。

唐大少爷披上外套,坐进楼下书房给自己点了根烟。那根烟抽完后,唐一臣冷着脸,开始对着通讯录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直到天光渐渐亮起来,最后一个接到电话的人是高江北,唐一臣在这边疲惫地说,老高,等我过两天回家我们还是要见一面,有好多事只能麻烦你。

明明在拨通这个电话前,他还是颐指气使的大少爷。这些年唐一臣没少在家里经营,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安排的人都没能盯上,唐一臣又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该骂的人要骂,该发的火要发,哪怕不是真的生气,也得给下面的人做做样子。

然而唐一臣心里清楚,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并不是没有责任。

这半年多,家里的生意和人他都没有上心管过,那些曾经用来钻营和算计的时间精力,现在都放在别人身上了。

从很小的时候唐一臣就知道,“不劳而获”这四个字,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字典里。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要面对的残酷现实和他们的幸运正相关。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为之付出努力,不管是爷爷的肯定,优秀的成绩,还是此刻,人在大洋彼岸仍然能在家里耳聪目明。

因为唐一臣早晚都是要回家的,他从出国的第一天起就对这件事不抱幻想,更何况,关于那些争斗,唐一臣只是不喜欢,又不是不在乎,他要真能做到那么洒脱,早就和家人断绝关系,光明正大地出柜了,哪还用为性取向痛苦这么多年。

手机屏幕上正接连闪动着几条微信消息,伦敦的夜晚已然结束,纽约的夜晚却刚刚开始。祁尧说自己今晚出去吃饭,对方碰巧订了他们两周前刚去过的餐厅,春天到了,店里换了新的tasting menu,里面有道时令的青豆像是唐一臣会喜欢的的菜,如果有机会,下次请他来打卡。

是他自作自受。

唐一臣盯着窗外缓缓升起的太阳,把手机倒扣在了桌面上。

两天后,唐一臣在会议中途被打断,Sharon走进来告诉他家里来了电话,要他立刻回去。唐一臣带着满脸的惊讶和慌乱跟同事们道歉,连行李都没回家拿就匆忙赶往机场。

和他猜测的一样,人还没上飞机,小道消息已然传了出来,说唐司令病重,连在海外的长孙都即刻回家了,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他大概能猜到是谁传出了这样的消息,也能猜到有谁在其中添油加醋。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爷爷精心准备的一出大戏,唐一臣不过是个在关键节点登场的演员,他怎么想根本不重要,只需要照着剧本念几句台词就好。

飞机即将起飞,唐一臣思虑再三后还是给祁尧发了消息,跟他道歉,说自己有些事情需要回国处理,暂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返程,所以祁律这周末的行程可能要取消了。

他有过一瞬间的犹豫,想把来龙去脉简单讲给祁尧听,他怕祁尧觉得自己在敷衍和搪塞。可那些事祁尧多半是不感兴趣的,唐一臣自己也不太爱说,多说一句都像是抱怨,而抱怨是他最没资格做的事。

祁尧很快回复了他的微信,说没关系,让他先忙。那人也一向体贴,紧接着又说,自己看了天气预报,这个周末伦敦要下雨,改天也好,希望下次见到唐一臣的时候,他们能在外面晒太阳。

九个小时的飞行中,唐一臣一刻不停地忙着处理他在伦敦遗留的工作,中间偶尔有几次走神,脑子里盘桓着的,一直是祁尧那句“晒太阳”。

他知道祁尧没有别的意思,那人只是单纯不喜欢阴雨连绵的天气。可那三个字落在唐一臣眼里,却像极了一句嘲讽。他可以为祁尧付出很多,比他能够想到的还要多,时间、心力,只要祁尧喜欢,唐一臣怎么都能配合,床上床下,他都能是最贴心的那一个。

可唯独和他走在阳光下,这件事唐一臣永远都做不到。

飞机就快降落了,国内正是早上,云层上的光线格外刺眼,唐一臣盯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突然想到还在读书时,有一次他跟秦鹭泽出去玩,因为是临时起意定下的行程,买不到头等舱的机票,两个人只好挤在经济舱的最后一排。

秦鹭泽通宵赶了一晚上的作业,所以路上一直在睡觉。飞机准备降落时,所有的舷窗都被打开,他被光照得难受,只想找点什么东西挡一下,迷迷糊糊地就往唐一臣怀里钻。只是脸刚碰到那人的衣服,唐一臣下意识地就推了秦鹭泽一把,飞机恰巧在那个时候遇到气流,颠簸异常,秦鹭泽脑门磕在了前面座椅的屏幕上,唐一臣也被颠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然而紧接着,秦鹭泽一只手捂着自己额头上被撞出的包,另一只手稳稳抓住了唐一臣,安慰他说没事没事。

唐一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被秦鹭泽握住的手,愧疚、自责、又感动、害怕,他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秦鹭泽就在这时凑过来亲亲他的脸,还开玩笑逗他说我们家唐大少爷怎么胆子这么小啊。

他后来总会想起这件事,十年过去,他依然没能鼓起勇气告诉秦鹭泽,那天是自己先推开他的,比起气流,他当时更怕的是被别人看到爱人睡在自己怀里。

唐一臣又想到他对秦鹭泽动心的那个下午,彼时还在上高一的小朋友轰轰烈烈地跟陆阿姨出柜,陆青一气之下给他办了休学,又停了他的卡。而秦鹭泽倔着不肯回家也不肯认错,一个人在外面呆了两天两夜,唐一臣疯了似的满世界找他,能去的地方全都去了,想着最后再回家看看,如果还找不到人就立刻报警。刚出电梯门,就看到秦鹭泽像条流浪狗似的坐在家门口陆阿姨在出差前换掉了锁。

那时候他们已经认识十几年,秦鹭泽从小就跟在唐一臣的屁股后面玩,可唐一臣还从未看他哭得那么伤心过。唐一臣蹲下来哄他说阿泽不哭了,我带你回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秦鹭泽搂着唐一臣的脖子,哭喊道,一臣哥我没有错,我他妈是gay怎么了凭什么我就应该藏着掖着。

唐一臣把人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说阿泽没有错,你是gay也没什么,你想做什么都不用藏着掖着,一臣哥永远支持你。

他那时候想,秦鹭泽是这世界上最勇敢最自由的人,所以他想要什么就都应该得到,自己要永远陪着他,永远爱着他,哪怕因为懦弱和自私,唐一臣永远不会有资格站在秦鹭泽的身边,但秦鹭泽这么勇敢,只有他这样的人才值得拥有幸福。

可唐一臣低估了自己有多自私,他犹豫了整整五年,试着不去幻想和打扰,试着只做秦鹭泽的哥哥,最终却还是支走了韩檀,刻意安排了那次在西雅图的见面,把那瓶开封的rush放在浴室唯一打开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