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臣临走前把自己的工牌留给了祁尧,走出去几步又特意跑回来嘱咐他,有事随时给自己打电话,以及在办公室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可以随意一点。祁尧恍惚中有种自己被人金屋藏娇的错觉,只可惜这间金屋不够暧昧,他也只有这一地的工作文件可以看。
午餐时,唐一臣带了几个三明治回来,刚吃两口人就被叫走了,再回到办公室已经是晚上,怕打扰祁尧,他拿了电脑出去打电话。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祁尧什么都没听到,渐渐也就忘了唐一臣的存在,直到零点刚过不久,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唐一臣在电话那头抽着鼻子,特别不好意思地问祁律能不能下楼接他,他出来抽烟,忘了自己没有工牌,现在被困在外面了。
岂止是没带工牌,外套也没带,凌晨时分的金融街一点都不冷清,唐一臣就穿着件衬衣缩在楼下抽烟,冻得可怜巴巴的,过往行人都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其实唐一臣早就拆掉了自己办公室的烟雾报警器,平时他都开着空气净化器在屋里抽烟的,要不是因为祁尧不喜欢烟味,他也不至于大晚上特意下楼。
好在祁尧下来没忘了给唐一臣带大衣,他一早来的时候就闻见了唐一臣办公室里的烟味,几个小时没见到人,只当他回家了,没想到竟然是躲来楼下抽烟。
“你还回办公室吗?这个点了,不回去休息?”
在屋里闷了一整天,外面冷冽又潮湿的空气闻起来格外清新,祁尧站在楼下晃了晃脖子,好像还挺享受的。看祁尧没催促,唐一臣又点了根烟,无奈地笑道,“不回了,你那边应该还有需要我确认的内容吧?这两天事情有点多,只能晚上处理这些。”
资料箱上标注的第一个日期还是去年十二月,唐一臣办公室的休息室里摆着一整套开封的洗漱用品,大概是从这个项目开始就没再回去过。
加班是常态,唐一臣不会为了这种责任同情自己,祁尧更不会为了这种忙碌同情他。
只是以往来伦敦见唐一臣都是为了做爱,是放松和休息,现在人就站在自己身边,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那根烟抽了没几口就被他摁灭,他抬起眼睛看着祁尧,挤出个讨好的笑,小声又客气地说:“辛苦祁律,等这次忙完一定请你吃好的。”
两个人竟然还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
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祁尧来又不只是为了帮忙,他还要赔罪呢。可唐一臣像是全忘了,那天凌晨挨骂的委屈,刚刚下楼没有工牌的委屈,全部自觉主动地一笔勾销,镜片后面的眼睛亮晶晶的,直看得祁尧心里痒。
“Ethan,”祁尧走近一点,压低了声音,非常认真地问,“在这里我应该不能抱你吧,牵手也不行,是吗?”
天早就黑透了,路灯也很昏暗,祁尧的五官都显得模糊,轮廓却更加清晰。那真的是一张非常立体的脸,棱角分明,比例精妙,也是因为太立体了,导致祁尧不做表情时看起来压迫感很强,像具冷冰冰的石膏像,只有偶尔说情话才会比较温柔。
可惜那并不是一句情话,他们又靠得太近,在公司门口进行这样的对话本就让唐一臣感觉紧张,一时间只觉得祁尧看起来更加冷硬。唐一臣莫名就心虚起来,眼神也变得闪躲。
唐一臣要躲,祁尧就又凑近了些,故意跟他对着干似的。刚刚那点感激之情被难以言说的烦躁取代,却也不是生气,唐一臣只是觉得拿这人没办法,不知道要怎么对他才好。他眉头皱起一点,眼睛眨了又眨,想从祁尧脸上找到什么线索,开玩笑或是什么的,可祁尧看起来非常认真又困扰,唐一臣只好无奈地说:“是不行……大厦门口就有监控,街上还有人呢……”
“哦。”祁尧得到了答案,点点头,后退半步,给唐一臣留足了呼吸的空间,仿佛是理智上线了,知道这样不对了。唐一臣刚松了口气,却紧接着听那人正色道:
“那就请唐先生不要再这样盯着我看了,因为我现在是真的,真的,非常想要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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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每年元旦假期结束后,唐一臣都会密集地忙一阵子。他整个白天都在外面开会和见人,下午四点多才和助理一起回到办公室,祁律还忙着,抬起头碰巧听到了唐一臣那边对话的后半段,Sharon正跟唐一臣确定晚上五点半出发,大概率要喝酒,记得提前吃解酒药。
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战,祁尧脚边的资料箱终于只剩下最后四个。他们昨晚认真工作到了后半夜,破晓时分各自睡了一小会儿,九点一到唐一臣就出去奔波了。助理离开后,大忙人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在祁尧身边坐下,拿过他手里那摞纸理所应当地说:“正好还有一个小时,我和你一起。”
大家都不算年轻了,也不是因为缺钱非要为了工作卖命不可,正在处理的事情劳心费神,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恢复也是为了接下来效率更高。更何况祁尧已经在这里帮忙了,哪怕是出于单纯的信任,唐一臣也实在不用这样。祁尧看着唐一臣眼下的青黑,把他的杯子拿远了些,公事公办地说:“去睡会儿。”
唐一臣伸手去摸桌上的铅笔,头也没抬地笑着答,“不用。”
祁尧不轻不重地在他手上打了一下,趁唐一臣愣神的功夫又把那摞纸拿了回来,语气异常坚决地说:“40分钟,到时间我叫你。”
唐一臣知道自己是该休息一下。他虽然不困,但头疼得厉害,况且晚上是个棘手的酒局,他也担心自己的状态。
只是祁尧还在忙着,昨天晚上几乎是为他熬了整个通宵,于情于理唐一臣都不能把他晾在这里,自己去睡觉。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几秒,祁尧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当着唐一臣的面设了一个40分钟的计时器,时间已经在倒数了,祁律是铁了心要逼他去休息。唐一臣实在拗不过,只好投降。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趴下,闭上眼睛还不忘嘱咐:“千万别忘了叫我。”
祁尧没再说话,只是看到这人乖乖趴下的样子,又想到昨天晚上自己说完那句话后,唐一臣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他那时候虽然不是在说谎,却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唐一臣瞪了他一会儿,最后却只是说,今天不行,下次,下次一定让你干到爽。
唐一臣这个人,多数时候确实非常固执。他的态度从来都不强硬,只是底线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绝不肯有半点妥协。但还有些时候,唐一臣又非常好说话,仿佛刻意纵容似的,祁尧怎么都行,什么都随他,话说得多离谱都不计较。
那样的唐一臣看起来比平时可爱多了,只是祁尧很难分辨,到底什么才是他更为真实的一面,他的那些妥协,究竟是因为觉得祁尧足够特别,还是单纯地图省事,懒得再跟他交涉。如果是后者,那唐一臣选择的其实只是一种敷衍。
但祁尧不喜欢被人敷衍。
唐一臣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小会儿,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他心里又装着一堆未完成的工作,怎么都睡不踏实。
北半球的冬天太短,唐一臣刚刚回来时天已经快要黑透了,大概是怕打扰他休息,祁尧在他睡着后关掉了大部分灯,现在沙发边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投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模糊的身影和唐一臣脑海中一些古老的记忆重合在一起,他没戴眼镜,也没起身,就趴在桌上,盯着祁尧专心工作的侧影发呆。
唐一臣是个很早熟的孩子,还上小学时就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和大部分人不一样,但真正确定性取向是在初一那年。
那时候他和韩檀同桌,两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韩檀是唐一臣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交到属于自己的亲密朋友,除了学校里每天见面,偶尔韩檀还会邀请唐一臣回家。多数时候唐一臣是不能在外留宿的,而那段时间正好家里出了事,父母和爷爷都没心思管他,所以他在韩檀家住了一晚,打了一整个通宵的游戏。
仗着年纪小,两个人硬扛了一整个上午,下午实在是困得不行,课间休息时他们各自趴在桌上睡觉,再醒来已经上课了。那是节自习课,班里很安静,唐一臣睡醒抬起头,目光正巧落到前排男生的身上,他穿着校服衬衣,正侧着身子给同桌讲题。唐一臣揉了揉眼睛,眼前的视线从模糊变清明的那一刻,前排的男生正好回头冲他笑起来。
一直到上大学,唐一臣才把这件事讲给韩檀听。这是他的第一次心动,只因为午睡醒来时看到的一个侧脸,和那人扭头看向他的笑。
韩檀起初并不相信,总觉得唐一臣是在编段子骗他。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唐一臣和那个人完全不熟悉,他们初中三年就几乎没说过话,高中后更是再也没有联系,初中毕业多年了,两人甚至都不是彼此通讯录里的普通名字。
唐一臣没有再解释,但后来韩檀也明白了。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不会跟他说话,也不会跟他保持联系。
岁的唐一臣喜欢上一个男人,就只能把这个人偷偷放在心里。在那三年时间里,唐一臣很多次貌似不经意地看向他,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会格外专心,发成绩单时会第一时间去寻找他的名字,运动会上会因为那人的项目而紧张,但唐一臣不能让他知道,他甚至也不想让自己知道。
好在已经长大了。
唐一臣脑海中莫名蹦出这样的想法。尽管他依然是不自由的,也没什么选择,但至少他可以比那时候更正大光明地看向那个人了,他可以跟喜欢的人做朋友,说话,保持联系。就像此刻,祁尧思考时眉头微微蹙起,铅笔在他指尖转了两圈又被他牢牢握住。他那样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资料,而唐一臣更专注地看着他,一些尘封已久的感受又悄然浮现,唐一臣莫名感觉到一种冲动,他真的很想抱一抱眼前这个人。
最终他起身走了过去,没有真的抱祁尧,只是靠在他旁边坐下,小声问:“怎么坐到地上了?”
唐一臣没戴眼镜,又刚刚睡醒,眼神有些涣散,一边说话还一边揉了揉眼睛。祁尧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过头去看他,拿铅笔的另一端在他青黑的眼圈处点了两下,也放低声音问道:“还没叫你呢,怎么就醒了?”
大概是错觉吧,祁尧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温柔。唐一臣很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伸出手拥抱他,只好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大口,笑着说:“没有,就是睡醒了,本来也不怎么困。”
“沙发上坐久了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