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门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身,“不过大哥,你什么时候娶妻?爹娘都等着抱孙子呢!”

晏钧根本不理她,抱着阿盈起身,哐当把门关上了。他看着小侄女,稚童五官还不分明,但已有几分像兰时,于是悄声说, “以后千万别像你娘亲。”

阿盈哪听得懂,一个劲笑着晃脚脚。

晏钧抱着她,忽然就想起了另一个女子,眸光略沉。

自己疑虑依然未消,可村子已毁,暂且也不能去宁安,更不可能比魏自秋先动,晏钧思忖一下,突然想起了自家老师在京中的旧宅。

他三岁开蒙,是魏自秋手把手教起来的,相对于自己的父亲,他甚至更像老太傅一些,那座宅邸他也常去,哪怕是入了国子监,也三五不时提着礼品去看望老师和师娘。

但不知道为什么,弱冠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了。

为什么?

老太傅明明还在京中住了两年,他竟然连一次也没去过。

……

魏自秋的府邸只有个看门老头,见了晏钧居然还认得,恭敬地起身迎他进去。

府中早就没人打理,杂草丛生,屋梁积灰,屋门半掩着。

晏钧垂下脸,望着脚下的白石砖。

太熟悉了。

哪怕他闭着眼,也知道魏自秋的书房怎么走,笔墨纸砚存在何处,又从哪里可以捡出一盒灵山新雨,青玉碾碾作茶粉,细细点了,奉与恩师。

但他抬起脚,却不是向书房走。

晏钧本能地偏离了书房的道路,他穿过几重月洞门,绕过萧索一片的小花园,越走越深。野草渐渐没过靴面,他停在一处低矮的屋子前。

这地方很偏远,紧邻厨房,外头是高高耸立的城墙,几乎整日不见阳光。晏钧犹疑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里,印象中,他该从不会来这种地方才对。

门已半朽,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伸手去推。

屋内有一个女人。

晏钧黑沉的眼瞳忽的一凝,他还来不及分辨对方是谁,就见她转过身,那张容色艳绝的脸庞在晦暗光线分外夺目,重重撞在他的心上。晏钧只来得及扶住门框,就被铺天盖地的记忆淹没了。

五年前,晚秋。

晏钧的冠礼办的十分隆重。一是他世家子弟的身份,二则是他已在朝中任职五年,又颇得圣眷,贺礼从半个月前就已经不停地往晏府送,惹的两个弟弟妹妹天天趴在门口看热闹。

他对镜子试明日的礼服,腰带做得太繁复,重重地拉扯衣服,穿着并不舒服。

魏自秋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当年尚且在朝,笑着看了他,就道,“长策长大了。”

晏钧也笑,“不敢,老师请坐。”

魏自秋道, “今日来,是要给你送一份贺礼。”

晏钧这两天收贺礼收得麻木,但恩师的东西他还是欣喜的,恭敬地说,“老师肯教导学生,已是一份重礼了。”

他等着魏自秋拿出一份什么礼物来,谁料魏自秋却没动,他拉着晏钧的手,略显浑浊的眼睛含着笑意,

“你是个好孩子,老师,该送你一份大礼。”

他带晏钧坐上车辇,径直去了他的府邸。晏钧觉得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到底要送什么,只好穿着繁复的礼服跟他走。

穿过月洞门,穿过花园。

在阴冷的城墙之下,魏自秋带他走到小屋前,亲手推开了门。

潮湿难闻的房间里,关着一个女人。她散乱着头发蜷缩在稻草堆上,浑身脏兮兮地不停发抖。

晏钧的呼吸难以克制地急促起来,他从未有过的失态,苍白了脸色,却不由自主地死死盯着她的脸。

那张脸美极了。凤眸含情,唇瓣如樱,皮肤白得像瓷,轮廓精巧如一尊细工人偶。

“老师……”晏钧发着抖,求救一般的叫魏自秋。

魏自秋却淡然如常,负手而笑,“是否和陛下极为相似呢?”

“毕竟是他的生母嘛,总是像的。”

“她是谢氏夫人的私生女,虽然没资格姓谢,不过……是先皇后实打实的妹妹。”

“这是……先皇宠幸的……”晏钧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期盼能中止接下来更可怕的事实。

魏自秋笑着摇摇头,“自然和先皇半点瓜葛也没有。她的丈夫另有其人,不过很可惜,早已经死了。”

一语双关。

晏钧再也说不出话了,他震惊于猝然而至的秘辛,更不敢去深想这其后,他的老师……做了什么。

“长策,”

老太傅伸手,去摸年轻人乌黑的发,白玉的簪,他极其和蔼而富有耐心,却完全无视学生苍白的脸色,他柔和地说,“你是我最好的学生,送金银是辱了你与我的师生情谊,所以……”

“老师送你权倾朝野,通达坦途。”

他的眸光渐趋残忍,像一只分享血肉的恶鬼,“从今以后,你在南楚是万人之上,皇帝?那不过任由是你捏弄的小玩意。”

魏自秋说着,忽然拉起晏钧的手,从袖中掏出一块蜜糖,放在他的掌心,香甜的气味引起了女人的主意,她爬出了小屋,爬到了晏钧的面前,污脏十指握住了他的指尖,贪婪的伸过头,想去舔食那块蜜糖,女人那张绝色脸庞上满是兴奋之色,微狭上翘的眼尾挂上了晕红,像一道委屈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