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钧不说话,他抱着萧璟往外走去,穿过庭院,走过熏香长廊,直接把人带出了府门,塞进等候已久的轿辇上。

赵觉打着呵欠小跑过来,晏钧放下人转身回府,只远远地丢下一句话,

“送陛下回宫休息。”

……

“陛下如今倒是越来越有先皇的模样了。”

老迈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晏钧收回思绪,看向身边的紫衫老臣。

御史中丞林如稷。老爷子两朝为官,今年五十来岁,说话倒还中气十足,他看着楼下的典礼,意有所指地说,

“中书令,也该多放放手啊。”

御史台的言官以林如稷为首,一向看晏钧不顺眼,觉得他凡事都要代小皇帝做决策,常参他揽政专权;偏晏钧在朝中拥趸颇多,总有人跳起来啐御史台,说他们只会挑拨离间。两边明里暗里吵的不可开交。

晏钧知道林如稷指的是殿试的事,殿试遴选朝臣,是由皇帝亲自主持,因此每年都格外重视。

“殿试是要事,中丞倒也不必担心我动手脚,”晏钧微笑,“今年殿试交由礼部来办,我并不打算参与。”

老爷子有点意外地看了下晏钧,想不明白一向把陛下看得极紧的中书令是怎么一夕改了主意的。

“如此甚好,”林如稷也是个爽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笼起手道,“中书令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若有心,在下倒可以替你提几个合适的贵女……”

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他却忽然见着晏钧神色一冷,还没反应过来,耳旁迟来半拍,听见了不远处地面规律的击打声。

经筵开在正殿外,不远处便是毓华门,和横贯上京的朱雀主街,从望楼上看过去,正能瞧见二十余骑兵在主街上纵马驰骋。

马是北方种,全身披挂精铁护甲,马上的骑兵也是全副武装,乌黑的面盔遮住头脸,阳光下闪着冷冷寒光,是与上京截然不同的冷硬肃杀。

高台上,林如稷的脸色大变,“定州铁骑……定安侯,他怎么敢纵马入城?!”

骑兵们眨眼便到了毓华门前,整齐划一地停住了。领头的将领同样披甲佩刀,只是不带面盔,他勒住缰绳下马,大步走向宫门。

定国侯萧广陵,萧是赐姓,但也是萧氏建国时赐下的,萧广陵驻守定州已有三年之久,怎么忽然回京,没有一点声息?

经筵众人起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宫门开启,见到数列骑兵,这才大惊失色,当场顾不得礼仪都交头接耳起来。

天子却仍旧端坐,一旁的展书官惶然无措,只好悄声道,“陛下先起身……”

萧璟没有回答,他理了理袖口,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望楼。

老爷子们都被惊动了,天子年幼,臣子无旨就纵马入城显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说严重些是有谋反之嫌,几个老臣急匆匆在林如稷的带领下往场中跑,满楼纷纷乱乱。

偏只有晏钧不动。

人群中,只有他静立原地,姿态修挺如竹,他应该瞧见了萧璟,却好似没有看见,脸上什么反应也无。

萧璟的瞳光一寸寸地黯淡下去,他等了许久,终于扭回头,望向不远处大步走来的萧广陵。

萧广陵北人血统,又常年带兵,走起路来都比旁人步子大,事出突然虎贲卫来不及赶到,几个侍官想要拦他,都被他一把推开,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萧广陵!”

他又什么都没说,只是径直往皇帝面前走,急的林如稷连尊称都忘了,撩着官袍一路狂奔,一边走一边喊,“宫门正殿!休得放肆!!”

天子正坐,臣子却佩刀上前,这不是谋反是什么?林如稷跑得气喘,但眼见是赶不及了,只好指挥身旁的虎贲卫,“快去拦住他啊!”

正一片慌乱,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滑过老中丞的头顶,去势不减,正正钉在萧广陵面前的砖石上,尾羽在他面前颤动不休。

萧璟倏然抬起脸。

身旁的侍臣们惊呼起来,老中丞喘息未定,惊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顶,生怕把冠帽下的花白发髻削掉一点半点。

萧广陵的步伐也停住了。片刻,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小皇帝,抬眼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晏钧将长弓丢回给身边护卫,重又笼袖静立,不紧不慢地开口,

“定安侯,就在此处跪拜吧。”

群~⒋⒊⒗4?整理.?? 4::

面见君王不解刀兵,是为大不敬,从九族尽诛到廷杖八十,刑罚严重与否只看帝王心意。

那持弓引箭呢?

萧广陵饶有兴趣地看看望楼上的中书令,又看看入地三寸的箭矢,终于不加掩饰地大笑起来,他解下自己的佩刀扔在地上,在虎贲卫的包围下单膝跪地,行了个亲王礼。

“臣萧广陵,请陛下安。”

萧璟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他起身上前,众目睽睽之下显得颇为无措,一只手扶了他的胳膊还不够,又加上另一只手,

“小叔叔快起来,我……”

“陛下,切勿失礼!”

开口的是林如稷,老爷子喘的像拉风箱,恨不得把萧广陵瞪死。

萧璟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地,他转脸,却不是看林如稷。

晏钧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望楼上走了下来,他穿过老中丞,直直走到萧广陵身侧,竟也跪下。

“事出紧急,惊扰了陛下经筵,还请责罚。”

萧广陵在旁边闷笑一声,很给面子的往台阶下走,“臣也同罪,请陛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