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也没看其他人,拂袖就走,中年人反倒尴尬起来,横竖也不能在这里就处理了小皇帝,只是撞见了到底不好,还是得赶紧回报魏自秋,立刻驱散众人,“都散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萧璟一个人站在原地,将捂着脸的手放下,不知道为什么,一双眸子反倒蕴住了笑意,阳光下潋滟生辉。

……

回去,就不是那么好过的了。

晏钧坐在桌边,冷冷地盯住他解下身上的革带,再把衣袍都解下来,每个角落都翻给他看。

明明自己亲自给他换过几次衣裳,也不知道萧璟哪里来的本事,不知不觉藏下毒,他捻住那颗鲜红欲滴的小珠,萧璟站在一旁。

“就这一颗,”他光脚站在地上,“什么都没有了。”

晏钧说,“你还想藏多少?哪来的这些脏东西?”

“找太医院配的……”

晏钧简直被他气笑了,“上次发烧的药也是太医院的本事吧?我倒要去问问院首,太医院干得是行医还是杀人的行当。”

天子垂着脸,看着乖顺,却斜刺里来了一句,“院首都年过半百了,别把他吓出个好歹……”

晏钧一拍桌面,“你还犟嘴是吧?跪下!”

萧璟依言跪下,晏钧又说,“手伸出来!”

桌旁放着一枝树枝,叶子被拨净了,只剩柔韧细长的枝干,萧璟一进来就猜到这东西干什么用的了,忍不住道,“我还有话说。”

“你说,”晏钧道,“想好了再说,别招惹我。”

萧璟不知道为什么,又像刚才一样抿唇笑了,把一双手都伸出来,搁在晏钧膝盖上,“长策哥哥,这人不能留……啊!”

他话没说完,手上已经挨了一记,枝条带水分,抽起来更有韧性,比不上戒尺,但也够受的,萧璟挨了一下就后悔了,想缩回一只手。

晏钧的动作比他还快,一把按住他,又是两下抽过去,掌心软肉立刻浮现两道红痕,从虎口横贯另一边,连指根都抽红了。

“谁和你嬉皮笑脸?是不是山下的事我没说,就觉得人命不值钱了?”晏钧咬牙,“萧璟,你不是酷吏!谁许你随随便便动手杀人了?!”

萧璟眼睛里含着水汽,想蜷手又不能,疼得说话都不利索,“我没有……唔啊!总不能……留着他乱说话……”

“那也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噤声,”晏钧连抽几下,气得要命,“再不济回来告诉我!你自己去处理做什么?后果考虑过吗?”

萧璟抽噎着,“我不能说……呜……你若是一动,他们立刻会瞧出端倪……”

晏钧一顿,手上动作稍停。萧璟趁机接着道,“魏自秋现在要看的就是我们彼此猜忌……他真的完全信任你吗?如果这样就不会派那些耳目在宫里……”

少年睫羽挂着泪,掌心是挨过责打的嫣红,说话倒还气势汹汹的,“我当然知道把他扔给你处理更好,可是事做多了总要留下端倪……长策哥哥……”

他可怜兮兮地仰头看他,说完了狠话又来卖乖,“好疼……长策哥哥……能不能少打几下……”

他一通说完,晏钧并没出声,此刻他望着萧璟,却像是完全没有被说服的样子,

“照棠,若有一日死的是我,你也会这样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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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晏钧想,他是否忽略了什么。

他把萧璟看得太重,握得太紧了。天子在他掌下匍匐低头,只好无计可施地长出细韧枝蔓,静悄而阴冷地完成自身愿望。

他没有施展韬略的余地。不论是朝中,还是自己,都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他暗地里拨弄过多少条人命?已将这些东西看得如此轻贱,一个人死在他面前,连害怕都没有。

萧璟显然被他的话吓住了,“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晏钧说,“是我同你亲密?还是我身居要职?他们是不起眼的蝼蚁,踩死了也就算了?”

那么,下诏送走那杯毒酒的时候,天子是不是亲手打碎了最后一层屏障,从此以后,再无顾虑?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不由得冷硬了口吻,“说话!”

萧璟不曾想受到这样的诘问,咬着嘴唇,“他还能说能思考,若让他继续活着,后患无穷。”

“那个虎贲卫呢?”

“他……”萧璟无法回答。

“他若不死,林如稷就不能被迫去职,御史台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窝里斗,乱得顾不上参劾你调动官员,”晏钧一字一句,“我也不会被百官忌惮,自然也谈不上后来的事……”

萧璟垂着脸,仿佛对晏钧的诘问无言以对,眼泪断了线一样坠在手腕上,剔透的水珠淌过皮肤,留下一道湿痕。

“我没有办法……”他喃喃地,肩膀微微颤动,“我需要门生,需要自己的桩子……我,我安抚他的家人了,我……我没有办法……”

他又说了一遍,余声只有呜咽,晏钧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天子,他细白的脖颈上沁着细汗,看起来一摧即折。

“照棠……你只做了一件错事,”晏钧缓缓地说,“为什么不肯信我?”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了吗?

他剩下的话咬在唇齿间,没有问,他比萧璟更清楚,这不是彼此的问题,从一开始,他们就站错了位置。

萧璟忽然说,“请先生责罚。”

他跪直了,一双手掌奉在晏钧膝头,眼中尤带湿濛,又显得很亮,“学生有错,学生不该猜忌先生,更不该忘记人命贵重……沙场搏命,那是不得已,可若是死于阴谋算计,是做君王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