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钧俯身,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腿上是不是磨破了?”
萧璟受惊一样抬起眼看他,然后低声道,“是。”
第一次长时间骑马的人是一定会有这种伤的,因为骑马时双腿用力,会在颠簸中不断摩擦马鞍,严重点的能直接磨烂皮肉,幸好萧璟的马和马鞍都是精挑细选的,还不至于伤到走不了路。
晏钧拿出一只小药盒递给他,“自己上药吧,我不方便碰你。”
他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萧璟停了半晌,才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从对方手里接过瓷盒,悄悄往床榻里钻了钻。
还没有其他动作,就见晏钧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随手拿过一本书翻看,虽然不催他,但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萧璟说,“长策哥哥,我昨晚跟你说的那些……”
“我让你上药,让你说那些了吗?”晏钧眼皮也不抬,随口道,“我现在不想知道。”
萧璟只好停下,他默默脱下自己的亵裤,大腿内侧确实都磨破了,渗着点点血丝,药膏是凉的,在指尖很快化成液体,抹在伤口上是针扎一样的刺痛,不会痛到难以忍受,但也十分磨人。
也不是没有在晏钧面前换过衣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背对着自己,萧璟反而觉得分外羞耻。
因为对方看不见他,不知道他的动作,所以每个细微的动静和声息都容易让人想歪,萧璟耻于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他忍着疼,尽量安静地上药,耳尖泛上一层薄红。
冷不防晏钧道,“对了,马车我已经安排好了,待会你吃过饭,我让赵觉送你回上京。”
萧璟上药的手不由得一颤,指尖重重碰到了伤口,他拼命咬着嘴唇,不让痛呼传出来。
“……我不走。”他过了一会才开口,哭腔被他藏得不好,强撑着轻声重复一遍,“我说过了,不回去。”
晏钧啪得合上书页。其实折腾了这么一通,才不过正午,日光透过窗纸变得很柔和,他端详着那窗明亮,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我去见过老师了,”他轻轻巧巧地看着窗外,开口道,“陛下猜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萧璟的脸色倏然变得更加苍白,他说,“我猜不到。”
“那好,我再问陛下,昨晚你跟我说的话,陛下还记得吧?”
“……记得。”
“那我可以答复陛下了,我不愿意。”
晏钧转头,就像看不见他的失魂落魄,慢条斯理地说,“不只是不愿意回去,也不愿意让陛下留在身边。”
“为什么陛下践踏完我的名望,再轻轻巧巧一个道歉,我就要原谅?臣不愿意。”
他起身,随手拖开另一把椅子,面对着萧璟坐下,“陛下想要利用臣,臣不想坐以待毙,那我们就争一争我想陛下还是很有志气的,对吗?”
中书令晏长策,十五岁拜官,十年擢升进无可进,没有一个朝臣会以为,他真的是靠着君恩盛眷爬上来的。
他只是从不把杀伐决断的一面给萧璟看,但现在,猛兽调转头颅,利齿森森。
晏钧继续道,“反正狠话陛下早就放过了,臣是离不开上京的,那就朝堂见吧,陛下请回。”
“我不会回去的。”
萧璟嗓音沙哑,他抬起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我不放你,我们就争一争,活下来的那个给对方收尸你觉得怎么样?”
晏钧肩背修挺,坐在椅子上,漠然地看着他。
少年天子微笑着,他那样漂亮,雪白的一枝晚梨,吐出的话却字字发狠,“你若是死了……中书令,我会让你配享太庙,在我的陵寝前陪着我……”
说着,萧璟起身光着脚走向晏钧,跪在他身前,中衣散乱地遮住光裸的腿,“如若我死了呢?长策哥哥想怎么做?”
你会怎么做?
晏钧低下脸,抚着萧璟晕红湿润的眼尾,用很久都没有过的柔和口吻道,“陛下是真的想过要杀我吧?”
萧璟一怔,那种柔顺的表情还停在脸上,却再也笑不出来。
什么都不会做。
晏钧根本没有被他绕进去,他不曾按着萧璟的意图转移注意力,反倒步步把他逼进死角。
“陛下连臣的身后事都想过了,一定也想过怎么杀了臣吧?让臣猜猜,是鸩酒?还是一根弓弦?……陛下是不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晏钧慢慢的说着,每个字都从唇齿里浸透了,由男人温润的声嗓吐出来,甜而腥,饱含血气。
萧璟睁大了凤眸,他开始发抖,伸出手慌乱地拉住他的衣袖,“我没有准备那些……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我怎么会……”
他怎么会呢?
会的吧。
有个不起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对他说,你不是想过吗?
十五岁那个午后开始,你就这么想了。
你动了杀心,你开始准备……
你已经这么做了。
声音蚊蝇一样微小,转瞬即逝。
萧璟视线愈发模糊,手中衣料随着晏钧的动作滑落,须臾手腕一轻,双手都落进晏钧掌心,被一根缃色宫绦打横绕过几圈,牢牢将双手捆在了一起。
“……”
他惘然地看了晏钧一眼,宫绦尾端缀着两块莹润白玉,沉沉地拉住双手向下坠去,“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