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他所言,温水脱下一整张人皮面具,捏得极细,除了姑娘那双凤眼,连骨骼肌肉都有修改,加上妆容,把一个原本和天子只有两分像的人硬生生改到十分。

萧广陵打发萧頫去叫鸨母,自己喝着茶,把面具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这东西要活人的皮去做,又贵,要求又高,做一张的钱能买一座宅子,真是闲的发慌。”

他说着,把面具递给晏钧,又说,“对了,中书令找我什么事来着?”

晏钧接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膈应,随手搁在一边,“户部拨款之事……”

萧广陵说,“哟,钱大人居然请的动你当说客?”

晏钧道,“自然是来替侯爷解决问题的。”

他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萧广陵含着醉意的眼睛低垂着,没听完就忍不住笑出声,“晏长策啊,你……”

晏钧也微笑,“所以侯爷不要再去堵钱尚书了,他这几日吓得都睡不着觉影响公务。”

萧广陵道,“那不行,一手交钱一手走人,不打欠条。”

正说着,萧頫带着鸨母进来,两人的对话暂停,萧广陵指着那姑娘道,“老妈妈,这小娘子是从哪里买的?”

鸨母花枝招展地进来,一看场面还以为花娘得罪了人,一张胖脸团在一起,“哎哟,刚从人牙子那儿买的,说是有些西域血统,我瞧着也不像,不过长得倒是漂亮,就买下来准备伺候人,这不刚接客没几天,是不是哪里不周到?”

她说着就想去拉起花娘,等看清对方的脸,她也吓了一跳,“这,这是谁啊?!”

萧广陵道,“妈妈也不看着些,她脸上被人动了都不知道。现下好啦,招惹了我们这位公子,还不快拿她身契来,我拿钱赎走她,省得公子下次来了瞧着闹心。”

鸨母连忙道,“这小娘子已被人定了,身契也交出去了,本来是碍不着公子的,不过这长相对不上了,还不知那位客人怎么说……”

闻言,晏钧和萧广陵对视一眼,晏钧道,“什么人定的?”

“这……”

晏钧拿出几颗金珠扔在桌上,金珠滴溜溜打着转,还没掉到地上就被鸨母接在手里,她眉开眼笑,“我也不太清楚,听旁人说呢,那公子是吏部一位巡官,姓什么……可就真不知道了。”

一部巡官向来只有两位,晏钧只略一想就知道此人是谁,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一直不大说话,但气度沉和,出手又大方,看着就不似寻常官吏,鸨母摸不清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点头哈腰地应了,又故意给他透底,

“那位公子原来说后日会来赎人,现在我家小娘这样了,还不知怎么应对呢。”

她似是抱怨似是发愁,手上却一点不犹豫,说完这话拽着花娘就走,萧頫正要追上去说什么,萧广陵叫住他。

“放心,后日之前,这姑娘安全得很,到时候再说,”他靠着椅背,解决了事又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转而对晏钧道,“中书令啊,我就不送你了,改天找你喝酒……哦对了,这儿赎人的价格可不低,吏部还真是肥的很。”

晏钧道,“再加一个。”

“成交,”萧广陵笑眯眯,他一挥手,把面具丢给晏钧,“不送。”

晏钧将面具收下,走到门口,又忽然站住脚看萧广陵,“你之前说,这面具要求很高,什么意思?”

萧广陵抬起头,一片昏沉灯影里只能瞧见他眼瞳深浓,弯起唇随意地说,“再厉害的工匠也得有模子,面具尤甚,最好的办法是用本人做底模。不过谁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呢?”

晏钧沉沉地望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推门离开了房间。

萧广陵吐出一口气,终于撑住脸,喃喃道,“儿子,快给你爹揉揉脑袋,疼死了。”

萧頫合上门扇,坐到他身边,“你挑拨晏长策,陛下定要记仇。”

“那个小兔崽子,就许我给他当牛做马,不能报复一下?至于晏长策,早跟你说了,上京哪有什么谦谦君子,都是吃人的虎狼,”

萧广陵嗤笑一声,倒在萧頫腿上,“别废话,快给我按按。”

“少喝点酒就不痛了,”萧頫嘴上说他,倒是很乖地伸出手,轻轻揉着萧广陵的太阳穴,“钱也要到了,什么时候回去?”

萧广陵瞪他,“干什么,白养你这么大,刚拜了官就赶我走。”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回营里住,一天天在花楼里喝的烂醉像什么话。”

“你不懂,”萧广陵的发髻完全散了,他掬起一捧捏弄着,“芳溪坊人多口杂,好东西多,拿这些给我们陛下……”

他笑起来,“换一笔大的,带回去给那帮狗崽子发饷……哦对了,你下个月不是要过十八岁生辰?再过两年都能娶妻了,想要点什么,爹给你买。”

萧頫说,“什么都不要,你快睡吧。”

萧广陵举起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咕哝着不再啰嗦,靠着萧頫睡了过去。

萧頫垂下眼睫,望着膝上熟睡的萧广陵。无疑,他身上风沙淬炼的锋锐难以忽视,又惯于摆一副浪荡模样,因此旁人往往只会记得他嬉闹笑骂,对于具体长相反而记不清晰。

但剥去那些粗粝的表象,当他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萧广陵其实生得很好看,眉眼柔和漂亮,唇色浅淡,并不显得凶。

萧頫的动作渐渐停下来,少年抬起手指,擦过萧广陵的脸颊,虚虚地沿着鼻梁弧线一划而下,在他的唇珠上方停了半晌。

“你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什么十八岁……”

他轻声笑了一下,最终无声无息地把手指蜷回了掌中,“明明这个生辰过完……我就弱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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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花楼出来便已是亥时,宫门是进不去了,晏钧只能先行回府,只是他满腹思绪,没注意马车挪了位置,随手一摸扑了个空,差点碰翻旁人的一篮鲜花。

“抱歉。”他收回手,颇有些歉意。

南楚人善于商贸,上京作为都城更加热闹,勾栏瓦肆能一直开到天明,此时街上还有不少小贩在兜售商品,晏钧碰到的这姑娘亦然,她捧着一只竹篮,手臂上还挎着一只,里面剩了不少茉莉紫薇,还有几只嫩生生的莲蓬。

“不要紧,没碰着什么,”她爽快地笑了起来,又说,“郎君要买花吗?”

她倒是机灵,瞧着晏钧像是个读书人,又说,“这紫薇和茉莉都是傍晚刚采的,带回去给娘子簪上……‘教郎比并看’,多有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