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钧抬手托住他的手背,修长五指分开一扣,就迫使萧璟的手平展地露了出来,这样打戒尺落下没有缓冲,最是疼痛,萧璟一看就怕,

“长策哥哥,我真的知错了,户部的奏疏不是故意那么批的……是定安侯他……唔啊!长策哥哥,太疼了,呜……”

他忍不住呜咽起来,无奈晏钧抓得紧,只好含着眼泪继续道,“不然我叫定安侯入宫……”

萧頫听见了萧广陵的名字,原本看热闹的心一凝,连忙凑近了去听接下来的话。

不防备,他附耳的窗槅哐当一响,萧頫一惊,眼见一块碎冰击在薄绡上,又顺着滑了下去。

“秘书郎,”里面传来晏钧的声音,“放肆太过了,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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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萧頫听墙角被劈头骂了一句,倒也不觉得羞恼,慢吞吞理好了朝服,抱着奏疏走进去。

小皇帝的责罚暂止,正乖乖坐在椅子上,见萧頫一进门就像见到救星,眼睛都发亮,两人遥遥对了个眼色,萧頫上前把奏疏放在桌上,

“陛下,今日奏疏整理完了,有几个急件请等批示。”

萧璟很高兴,“既然这样,快拿过来。”

这两个一唱一和,晏钧冷眼瞧完,直接把话接过来,“什么急件?抽出来看看。”

萧頫看他一眼,还真伸手抽出几本奏疏,摊开来看,都是各地送上来关于水患拨款的奏疏。

南楚境内大河不少,入夏万一遭逢暴雨就容易决堤,这类州县的官员都有了经验,每到洪涝季节就早早上疏请款。

虽然如此,也算不上急件,可萧頫理直气壮,“走各部手续起码要小半个月,再不批示就来不及了。”

晏钧站在桌旁将那几本奏疏翻了翻,忽然看向萧璟,“陛下觉得哪些可批?”

他翻看的时候,萧璟侧着脸也在跟看,如今把话说开了,小皇帝倒不怎么遮掩了,大大方方拿过来细细读了一遍,就说,“墨州临着的长江河道太狭,这几个县是该防的,再有就是宁安县,离上京近,秋祀向来又都在这里,决堤了只怕不好。”

他思虑周全,几无疏漏,晏钧“嗯”了一声,“宁安不必防,今年不会涝。”

这话一出,余下两个人的脸都抬起来了,萧頫道,“中书令还能未卜先知?”

晏钧上一次不想搭理的还是萧广陵,“秘书郎,你刚才听墙角,现在又开始妄议朝政,罪加一等,怕是要把这身朝服脱了。”

萧頫哼笑,正巧监侍送茶点过来,他干脆闭嘴不说话,站在一旁捏着凉糕刚吃了一口,又听见晏钧说,“谁许你在天子桌畔吃东西?去那边吃!”

萧頫:“……”

萧璟小声笑了出来,很快又忍住,替他打岔道,“中书令,你还没说为什么宁安不用防?”

晏钧不能说这些奏疏上一世都是他批阅过的,哪里发水患,哪里干旱,他都清清楚楚,“宁安县这么多年都做秋祀场地,本地住民早就不多了,田地也少,何况真有什么,从上京派人增援也赶得及。今年户部钱粮本就紧,倒不如留着后拨。”

说到户部晏钧一停,连带着萧璟的表情也凝固起来刚才挨了半天打,好容易让旁人打了个岔,又绕回来了!

“……长策哥哥,”萧璟先发制人,抓着他的袖子道,“那折子我是真不是故意搁下,定安侯这次入京就是为了讨拨款,可钱尚书你也知道,我……”

“批不了就可以搁着不管了吗?”晏钧道,“户部的门都让定安侯堵了,陛下不裁定,难道要他们打出个结果来?”

定州铁骑近年忙于扩张,钱粮需求大得惊人,往常都是直接上书,无奈户部总是拨一半留一半,萧广陵这次入京说是陪世子殿试,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来要钱。

他领兵久了,做事也没遮没拦,奏疏交上去萧璟给拨了款,他就直接搬了张凳子坐在户部门口,拎着皇帝的朱批当场追债,钱尚书是读一辈子书的儒生,从来没见过朝廷亲贵这种流氓法,吓的每天上朝都递奏疏给皇帝哭诉。

“户部也有自己的考量……”

天子有时未必能一言九鼎,特别是户部这种钱粮部门,尚书若是不想松手,就敢一本一本往上递奏疏,死活扣着不给钱,萧璟道,“我倒是觉得,小叔这种办法特别管用,与其跟钱尚书打嘴皮官司,还不如让他们自己去闹……”

晏钧差点被他气笑了,愈发觉得萧璟就是个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一肚子诡计心思,“这次定安侯得了逞,下次是不是谁都能去六部门口坐一天,再之后是不是就有朝臣敢来保宁殿静坐了?”

正说着,那头吃凉糕的萧頫轻咳一声,“中书令用词谨慎些,定安侯是为了定州边防要钱,怎么能说是得逞。”

晏钧道,“秘书郎也不必竖着耳朵听了,我倒有问题想问你,定州军防年年都拨款,怎么年年还递折子要钱?”

萧頫咽下糕点,理了理袍袖站起来,“中书令既然问了,我就同你算一算。”

“每年拨给定州的钱粮差不多16万贯,年份差些还要少,这些钱刚刚够定州铁骑的军饷杂务,但中书令,你知道今年铁骑扩充了多少人吗?光是重甲营,就多了一千人。”

萧頫笼着袖子,语气平淡,“在我们定州,人人都怕下雨,雨一多,冬天就会下大雪,戈壁草滩都会被雪盖住,东拓人活不了,就会拼了命地南下这几年雨这么多,没有重甲骑兵怎么守得住定州?户部觉得养活眼下的铁骑就够了,那就请他亲眼去看看,东拓弯刀到底有多么锋利。”

一席话说完,书房中寂静无声,连着晏钧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沉吟片刻,他道,“这是两码事,定州的款要拨,定安侯也不能堵着门耍无赖。”

萧頫笑笑,“谁愿意死皮赖脸要钱?中书令要有更好的办法,倒不如和侯爷说说。”

*

说是自然要说的,但必然不是在户部门口。

晏钧想想那个画面,他和萧广陵在门口谈话,那位说不定还会揣一把,一边把花生衣吹得满地乱飞,一边笑嘻嘻地威胁他,“中书令,钱大人再不给我拨款,我就只能带着弟兄去他家蹭饭啦。”

南楚的国境线三十年前只在明州,再往北大片绿洲都受着东拓的挟制,他们三五不时来劫掠一下,南楚的商队根本没法歇脚,间接导致了域外的香料物资价格奇高。萧广陵当年还在做世子,是他和父亲一同把蛮夷赶出百余里,硬生生打出来一个定州,建立边防,南楚的边患才算缓和不少,因此萧广陵虽然四处风流,凡事不守规矩,总还能稳稳坐在定安侯的位置上。

说起来十分矛盾,他明明是个无赖臭流氓,却又是整个南楚都得倚仗的神。

……虽然这位神仙风流得太过了一些。

晏钧以手扶额,一方面是满房间的香味甜腻呛人,一方面是萧頫似笑非笑地坐在他身边,嗑瓜子。

“侯爷他……”晏钧忍了忍,终于道,“哪怕晚一点回营,我也可以等的。”

“他不回营啊,”萧頫自然地接口,“芳溪坊离户部近,他懒得早起进城,住这好几天了。”

世子显然很适应他老爹所作所为,说不定也学到了八九分,晏钧一提要见萧广陵便带他来了芳溪坊,熟门熟路开了个房间坐下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