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豪华程度,把她家衬托成了半个贫民窟,连本来的小区名字都失去了,被称为中漾花城南区。
一旦到了下雨天,土路泥泞,快递都不爱送到这边,因为走了他们这边之后,再去送其他高档小区踩脏了楼道,人家那些办实事的物业是要骂人的。
程以岁不是不知道快递员心中打的什么算盘,只是体谅底层人员的不易,她无心计较,正好也睡够了,走一趟就走一趟。
土路上被邻居铺了红砖,穿着短靴踩过去也不至于脏了鞋。只是踩到最后一下时,泥水湿滑,踩上去时砖头往前平移了半拳的距离,多亏程以岁反应快,迅速调整重心,这才没摔在泥里。
心跳因为这一脚打滑而疯狂加速,她拍了拍自己胸脯,惊魂未定的小声嘀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雨天城管鲜少出动,黏腻潮湿的地下通道里横七竖八睡了好几个流浪汉,程以岁收了伞,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从熟睡的他们身边跨过去。
从昏暗的甬道里出来时,俨然是另外一番天地。
杂乱无章的七彩电瓶车变成了随处可见的顶配豪车,没有泥泞积水的土路,取而代之的是干干净净的沥青色混凝土路面,雨水不会长期囤滴,而是快速被吸干,因此这边的雨看上去雨好像都比南区那边小。
如果不考虑房价的话,这里大概是极适合人类居住的。
程以岁裹紧了浅色风衣,遮住印满小兔子笑脸的睡裙,举着透明伞快走了几步,从快递站取出三个土黄色的纸盒。其中一个是她自己的,另外两个是她的母亲,赵嘉华女士,不知道又是跟着哪路博主买了什么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包的奇形怪状。
奇怪到抱在手里像打劫,夹在胳膊里像抢劫。
差一步走出快递站,好不容易固定堆着的快递碰到了墙面,最上面那又圆又方的怪盒子就跟长了腿似的,咕噜噜的往前滚,雨水都浇不灭它想要自由的那颗心。
程以岁把伞固定在脖子和肩膀的夹角里,两只手抱着剩下的两个盒子歪着脖子往前追,纤瘦的身子比依萍找她爸要钱的那天还狼狈。
忽然,快递盒被一个毛茸茸的小爪子按住拦下了去路,她的视线顺着那个爪子,微微向上移动
一条通体麦芽色的幼年柴犬,雪白的两腮肉嘟嘟的,一双黑漆漆水润润的大眼睛正得意的与她对视,像是在说:“看看我厉不厉害!”
程以岁愣了一秒,有点没反应过来人追不如狗挡这个事实。
旁边坐在自行车宝宝椅里路过的小女孩拍着手,发出奶里奶气的叫喊:“妈妈,小黄!小黄!”
“这不是小黄,小黄在家里,咱们家也不住在这边。”推着自行车的中年女人用刻意带着稚气的语气跟女儿解释,随即她的声音松懈下来,摇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跟程以岁这个陌生人对话,“应该是没人要的流浪狗,唉,真可怜。”
此时一旁的小柴犬好像听懂了“流浪狗”三个字,委屈巴巴的松开自己按住快递的小爪子,踩进刚结成的小水洼,把自己缩成一小只,低着头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像是哭了。
等程以岁反应过来时,就看见刚刚被柴犬踩在脚下的快递虽然不再滚动,但是快要被雨水淋透了,硬盒子泡得发软软,被踩过的地方凹进去了一块,她妈买的东西已经露出了一个紫色的边角。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着把快递先捡回来再说别的。
没想到这时低着头的小柴犬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逼近,忽然收了声,往后倒退了几步。
“你别怕,我不动了。”程以岁停下脚步,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它身后车来车往,她怕它这么盲目躲,会被飞驰而过的跑车碾进车轱辘里。
她说不动,就真的没再动,把夹累了的伞从右肩换到左肩,两盒快递叠到一起,从风衣的大口袋里掏出手机,给赵嘉华女士拨电话。
程以岁自然是想把这只可爱又可怜的小狗捡回家,但工作原因导致她不会有太多时间看管和养护,还是需要征求一下家人同意。
电话通了之后,她说得很委婉:“妈,我在北区快递站这门口看见了一只小流浪狗,挺可怜的,还帮您捡了个快递……”
“哦。”程母听懂了,“那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宠物店,给它买点吃的,取完快递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程以岁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个结果她不意外。
家里曾经养过一只叫雪碧的阿拉斯加,一直是程母在带。
前几年,雪碧生命到尽头,程母那一年只要看到雪碧的照片都止不住伤心落泪。
痛彻心扉的经历,她曾发誓再也不养小动物。
看来是和这小家伙缘分浅了。
程以岁抬头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有一间亮着暖色灯光的宠物生活馆,她收回视线,轻声对小柴犬说:“乖乖,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给你买好吃的,不许乱跑哦。”
小柴犬再次听懂了人话,扬起它毛茸茸的大头,乖乖地冲她吐了吐舌头。
这应该……就算是同意了吧?
事不宜迟,程以岁夹着雨伞,歪脖子跑进宠物店。
说清原委后,她在店里一男一女两个店员的推荐下买了一袋狗狗香肠,结账时她发现火腿肠意外的便宜,齐刘海女店员俏皮的冲她眨了下眼,并主动承担了帮她保管快递的工作。
没有快递碍事,程以岁轻巧的举着伞,另一只手拿着火腿肠,往柴犬停留的位置走。
刚刚一忙什么都没顾上,这会儿她才发现刚才觉得看不清楚,因为遮住半张脸的大眼镜被口罩里钻出来的呼吸描上了一层雾气。
薄雾弥漫了眼前的景象,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轻纱裹住了眼睛,朦胧看不清方向,五米以外人畜不分。
程以岁再次恢复歪脖子夹伞的动作,摘下眼镜,从袖口里抻出纯棉材质的睡裙袖子,还没来得及擦,正好瞄了一眼记忆中小柴犬所在的位置,模糊间感觉小柴犬好像被替换成了巨大一只,她一惊,连忙把眼镜戴上。
眼镜的最外圈仍有一圈薄雾,但这并不影响她看清楚,那个巨大的身影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因为是背对着她,所以看不见男人的脸,只觉得后背宽阔。
细雨漾漾,宛若一张网铺天而下,从空中落到翠绿的树梢,点缀成晶莹的水珠后,轻盈的跳下,滴落在透明伞外面,雨滴四溅,捻出朵朵绽放的水晶花。
男人穿了一件薄薄的纯白色长袖,凉风吹来熨帖他着肌理,他没撑伞,雨水滴在他的衣服上,凝成几滴肤色的水花。他下身穿了一条宽松的银灰色短裤,露出一节肌骨匀称的小腿,看上去修长而有力,单看这条腿,有种清朗的少年气快要从他的身体里溢出来的感觉。
在他的小腿前,是已经吭哧吭哧吃上饭的小柴犬。男人很高,程以岁的身高在女生里面算高的,往常就算是一米八的男生站在身边也都觉得差不多高,但是眼前数米远,她竟然能感觉到男人带有压迫感的高度。
那应该有一米九?
蓦的,程以岁的心跳比刚才脚下打滑时还快。
大概是察觉到背后有道灼灼目光,男人回过头来,他黑色的棒球帽压得低,看不清眼睛,倒是把下巴紧瘦的轮廓和高挺的鼻梁曲线衬的很清晰。
隔着眼镜上淡淡的水雾,他看上去像从水墨丹青走出来,闯进她眼里。
可能是因为低着头的姿势,让她觉得画家在画这个男人的时候,该是一个不得志的沉郁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