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1)

燕燕一愣,道:“哪个李护卫?”

沈仲道:“就是谈大人身边那个,谈大人,现在该叫谈将军了,他派李护卫送来一样东西,再三叮嘱老奴务必交到您手上,想必是很要紧的东西。”

燕燕接过他递来的红木雕花匣子,也顾不上问别的事了,走到房中打开,却是一只白玉雕琢的酒壶,阳光下冰清玉润,很是精美。壶底刻着一首诗,蝇头小楷,是谈璓的笔锋,需仔细看才能看清。

梅花清太极,雪月与通灵。老树从心折,春风就手迎。

这首诗正是前朝太傅沈若水所作,谈璓以为燕燕身为沈太傅的女儿,自当把父亲的诗词熟记在心,看见这首诗,便能明白他已知她的身份。

哪知燕燕连先帝的诗作都记不住,何况三天一首诗,五天一篇赋的沈太傅!

她看这首诗,风花雪月的,只当是一首情诗,解出了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意思,知道谈璓还想着她,却不知他已逼近真相,他愿意接受沈四小姐,这个近似真相的身份会带来的风险。

她想纵然他一片痴情难得,只要他在朝为官,官做得越大,他们越不能在一起。

这玉壶,这份心,是要还的。可他现在战场上,炮火连天,何等凶险,万一伤了他的心,铸成大错,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燕燕决定还是等谈璓回京,亲自去还这玉壶。或许想这么多,她只是在为见他一面找借口,是又怎样?

苏州百姓对谈璓这位前任知府印象颇佳,故而也很关心辽东的战况。码头街坊,茶楼酒肆,时常听见人提起他。邸报一到苏州,大家争相抄录,薛家小厮永远冲在第一个。所幸传来的总是好消息,不知不觉到了年下,大军已经攻下七八座城,还要继续往东北进攻。

辽东总兵王逊因贪污军饷被谈璓弹劾,天睿帝免了他的官职,命谈璓接任总兵一职。此举大扫童淮颜面,天睿帝对谈璓的偏爱,众人有目共睹,纷纷猜测他此番回朝,怕是要封伯位。

这场战争,将谈璓推至风口浪尖,街头巷尾都流动着他的传闻,连他和燕燕的话本子都卖得一发紧俏。燕燕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知他的近况,然而听得越多,越是思念。

那厢谈璓每日回到营帐,都要检查来信,始终没有她的回信,一面失望,一面觉得不合情理。

他猜到了她隐瞒多年的身份,她的反应不该如此平静,至少应该问问他是怎么猜到的。

是信送丢了,还是他猜错了?

第六十八章 人生如戏(上)

谈璓二十余载的人生,读书做官,上阵杀敌,文戏武戏皆唱得漂亮。听过太多喝彩声,他很少怀疑自己。那一对分执在襄王与燕燕手中的印章,印章上沈太傅的字,令他坚信燕燕就是沈家四小姐沈令宜。

且他已经查过,沈令宜当年在房中点火自焚,并没有人真正看见她的尸首。

所以一定不是他猜错了。

要说信送丢了,也不太可能。于老板神通广大路子野,连司礼监大太监都能搭上线,要送一封信给他,哪有送不到的道理?

此时东北寒风凄厉,雪片儿赶集似的一阵紧过一阵。谈璓穿着一副厚重的铠甲,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马,带着一队骑兵刚从关口巡防回来。

他下了马,靴子踩在积雪上咔嚓咔嚓响,走进营帐,又翻了一遍来信,还是没有她的。

思前想后,得出一个堵心的结论燕燕根本就没有写信给他。

究其原因,只有一个,她还是信不过他,便采取这样沉默的态度,以不变应万变。

谈璓满腔热情被她消磨殆尽,甩帘子又走出营帐,抓起一把雪,攥成雪球,狠狠打在一棵松树上。树枝震颤,积雪纷纷落下。

周围的军士们奇怪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不痛快。谈璓又攥起一个雪球,心想回去便多娶几个,再也不管她的事!

雪球打出去,过了片刻,咔嚓一声,一丈多长的宽大树枝整根断裂,掉在了雪地上。

北风夹着雪花,吹过长江,白墙黛瓦的薛府庭院里,青石板地面上枝叶堆积,草木芬芳弥漫。

“你们小心点,别剪多了,光秃秃的,不好看。”

燕燕抱着手炉坐在一方铺了褥子的石凳上,看花匠爬上爬下,修剪树枝。

景玉坐在她对面,剥着一只橘子,闲闲道:“桂清不在家,你也不去相亲么?”

燕燕叹了声气,道:“我如今行情不比从前了,没什么人找我相亲了。”

她和谈璓关系暧昧,谁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断了没有,谈璓这会儿风头正劲,谁敢招惹他的姘头?连知府唐烨平时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

景玉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不说什么,只笑道:“最近生意清淡,你也别总在家里闷着,明日我爹做寿,你过去走走罢。”

燕燕点点头,道:“怎么大少爷你最近也这么闲,整日来我家蹭吃蹭喝?”

景玉道:“本来我该去江西一趟,可是江西今年先是洪灾,又是瘟疫,情形实在不好,我便没有去。”

燕燕也有所耳闻,又说了会儿生意上的事,见天色黑下,景玉便告辞而去了。

次日众人齐聚祝府,唐烨在上座与祝老爷言笑晏晏,推杯换盏,一团和气。燕燕看着他们,想起上个月她在摘星楼与两个徽商吃饭,摘星楼共有六层,是苏州城中最高的酒楼,顶楼可以俯瞰全城。

吃完饭,两个徽商有事离开,她便拿着望远镜倚栏四处张望着玩。却见祝老爷的轿子停在祝府门前,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穿过庭院,走到祝夫人院中,对廊下的丫鬟说了什么。那丫鬟急忙转身去敲门,不一会儿,唐烨便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胭脂印子,疾步从后门离开了。

这情形透过望远镜的镜片看来好像一出戏,她只觉有趣,心想自己一个女人尚不能容忍与别人共事一夫,这唐烨倒能忍着与祝老爷共事一妻,不愧是官场里混出来的老油子,能屈能伸。倘若祝夫人这会儿老树发新芽,有了身孕,也不知是谁的种。

越想越好笑,见唐烨敏感地看过来,她旋即垂下眼睑,端起一杯酒盖住唇角的笑意。

忽有人说起东北的战事,众人眼角余光都往她这边飞,好像她知道什么内情一般。

孟老爷似无意还有心道:“听说谈大人的亲事还未定,他这回再回京,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燕燕笑道:“怎么,老孟你要把女儿嫁给他么?”

孟老爷摆手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们这种商户哪攀得起谈大人这根高枝儿?”

燕燕不咸不淡道:“你看得清就好。”

孟老爷正欲反唇相讥,祝老爷笑道:“好了好了,我说老孟你怎么像婆娘一样,整日关心别人家的亲事。”

孟老爷见寿星发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忍气吞声罢了。

燕燕知道祝老爷念在与薛老板的情分,对她颇多照顾,想着祝夫人与唐烨的事,瞒着他很有些过意不去。酒席散后,回到家中,写了一封匿名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唐烨与尊夫人有染。叫人投至祝府。